手臂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但萨缪尔并没有催他回到路易斯身边,继续那些既像学徒又似助手的“修行”,而是让艾德里安协助索菲娅处理账目,和赋闲在家差不多。
萨缪尔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对路易斯的承诺,一方面是为了“物尽其用”,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艾德里安的信任: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为自己谋取私利的欲求。
当然,会计并不是轻松的工作,光是把账面做平就已经是一种考验,加以个人强烈的道德意识,艾德里安自然没有兴趣在这方面动心思。
整日对着账本上的数字,艾德里安几乎要自欺欺人地以为,他已经忘却那个令他心神不宁的夜晚了。
事实则不然。艾德里安与路易斯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那些耐人寻味的话语、惊心动魄的共同经历、意料之外的举动似乎超越了“时间”的准绳,给艾德里安带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微妙情感。他不知道这种情感将把自己带向何处,只能尝试搁置它、忽略它、忘记它,以重获内心的平静——如果可以的话。
可只要闲了下来,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和想象就像被注入到血液当中,随时可能随脉搏的跳动再度涌上心头。
终于将手头的账簿核对完毕,艾德里安在书桌后伸直了腰。他看着桌面属于萨缪尔的书籍,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上了年头的地区方志,也有托雷索家族史的原始手稿。严于律己的艾德里安不曾翻动它们,顶多会根据书壳上的文字做些许猜测。
索菲娅推门进来时,艾德里安正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野鸟在光秃秃的树冠上休憩。
“夫人。”他回过身,跟索菲娅打了个招呼。
索菲娅浏览着整理过的账目,向他露出温和的微笑:“辛苦你了,艾德里安。”
也许是注意到侄子不仅闲得慌,心里还有一些解不开的疙瘩,她想到让艾德里安借着出门跑腿的机会散散心:“对了,我想麻烦你去一趟银湾塔,到那里帮我查一点东西。”
“银湾塔?”
“是的。那里可不仅是图书馆和学者们的研究机构,还是玛伦利加共和国的档案馆呢。”索菲娅说。“胡塔离开前跟我提过城郊的一个酒庄,城里不少酒馆都从那儿进货,‘银湾蜜酒’——你听说过吗?”
艾德里安点点头,小声答了一句:“其实还喝过。”
虽然只喝了一点,但他至少知道那是什么味了。
索菲娅甚是意外:“该不会是路易斯带你喝的吧?”
在她眼中,这位侄子怎么看都不会主动喝酒;而艾德里安一副被说中的表情,自然证实了索菲娅那句随口说出的猜测。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哪件事——继续说道:“酒庄附近有片品质不错的葡萄园,我打算把它买下来。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确认那块地的产权状况。”
这套流程艾德里安还是清楚的。让他感到好奇的,反而是银湾塔:他知道那是著名的大图书馆,收藏了不少自古帝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典籍和艺术珍品,有着“半岛珍珠”的美誉,库诺大陆上的学者们无不心驰神往;至于它保管商业契约、法律文书等档案的另一项职能,艾德里安的确没怎么听说过。
了解这一点之后,再来到银湾塔图书馆面前,艾德里安不由得对它多了一分敬慕。
他拿着索菲娅亲笔写下的介绍信,正准备登上银湾塔前的台阶,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个奇怪的家伙,边来回踱步,边顺着石阶向上张望,神色紧张,似有什么话想说,却就是不往里走。
艾德里安仔细一看,觉得那人挺眼熟。再一回忆,他很快想起自己在哪见过对方。
那还是路易斯带他解决的第一个委托。去渔村调查的前夜,路易斯曾拉着他到海港区的无名小酒馆,见过一位有情报的朋友。当时路易斯好像说过,那位朋友叫谢默斯,是位作家(虽然艾德里安依旧觉得不像)。
现在,艾德里安在银湾塔前又一次见到了这位作家。依旧是衣着朴素、身形瘦弱,从长相都能看出些健谈善辩的气质,但因为对方两眼清明、脸色正常,并不在醉酒状态,艾德里安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谢默斯倒是很快发现了正观察着自己的艾德里安。
他像是逮住了什么救星,小跑两步来到艾德里安跟前,紧紧抓着艾德里安的手,难得没有被酒精泡红的两眼放着光:“啊,我记得你!你是路易斯身边那个学生!”
艾德里安有些尴尬:“呃……”他开始后悔刚才没有心无旁骛地直接走进图书馆。但既然被谢默斯发现了,还正被单方面握着手,直接甩开实在是不礼貌,只能先看对方有何贵干。“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谢默斯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另一位赏金猎人的身影,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没和路易斯在一块啊?”
这其实是艾德里安最苦恼的问题:谢默斯是路易斯的朋友。因此,看到谢默斯的瞬间,艾德里安几乎同地想起了和路易斯共同行动的第一个夜晚。氤氲的酒香,摇篮曲般的浪潮声,道路旁的淤泥……那些画面飘忽渺远,又仿佛近在咫尺。
“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有点复杂。”艾德里安试着尽可能轻柔地把自己的手从谢默斯手中抽出来,但见谢默斯始终不撒手,他只得作罢。
“顾不了这么多了。能当路易斯的学生,说明你肯定有两把刷子。虽然一时见不着那位老伙计,找你也准没错。”谢默斯念叨着,把艾德里安的手抓得更紧了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不对,我想替馆长拜托你一件事。”
艾德里安愣了一下:“馆长?您是说银湾塔的馆长吗?”
谢默斯终于松开了手。他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眼神躲闪,飞快地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是馆长的学生。我在银湾塔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
他好像确实提过这茬——艾德里安暗想。不过,要将眼前这位形貌落魄的中年人和银湾塔联系起来并不容易。
谢默斯又说:“昨天傍晚在酒馆里,我偶然碰见了以前的同事。他告诉我,老师的情况很糟糕,一直在为孙女的事情发愁。”
说到这,他抬头看了一眼银湾塔伸向碧空的尖顶。
“那姑娘突然留下封信就离开了家。老师当然第一时间报告了城市守卫,但丽兹已经成年,又不是无故失踪,守卫不太愿意管这档子事,顶多把着城门,防止她出城罢了。玛伦利加太大,那孩子还存心避着别人,找到她谈何容易。”
艾德里安眨了眨眼睛,掂量着这件事的分量:“您希望我帮忙找人?”
谢默斯用力点头。
“可我也不知道能做多少。”守卫人多势众,如果连他们都找不到这位馆长的孙女,艾德里安不认为自己能够成功。
“没事,我相信路易斯,也相信你!”
“您好像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你说的对,但没关系。”谢默斯叉着腰,变着法把艾德里安的退路堵上。“看这个相貌,你是托雷索家族的人吧,那就没问题了。”
艾德里安叹了口气:“好的,我等会就顺路向馆长问问情况,看他是否需要我的协助。”
见艾德里安终于应承下来,谢默斯的神情放松了许多:“等你见到他,就说是我——谢默斯,介绍你来的。但他要是问起我的事,说‘不清楚’就行啦。”
总算能从谢默斯这儿脱身,艾德里安却并不觉得轻松。
他走了两步,发现谢默斯依旧停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一块进入银湾塔,于是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不自己去和馆长谈一谈呢?我一个外人突然掺和进来,又不是接到委托的赏金猎人,我担心他会觉得很突兀。”
谢默斯垂下头,干笑两声:“我还是不进去了吧……现在这副模样不太方便。而且,我实在对不起他,也对不起银湾塔。”
他的眼神里透露着明显的愧意,令艾德里安觉得再追究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走进银湾塔时,艾德里安突然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谢默斯压根没跟他提“报酬”的事——虽然艾德里安不需要钱,但替人打白工总觉得哪里不对。
索菲娅的亲笔信十分管用,艾德里安很快调阅出了档案馆保存的土地登记簿册,其中就包括那片葡萄园的地契底本和过往交易的记录。依照索菲娅的吩咐,他将关键信息誊抄下来,以便回报。
完成手头的工作,他向档案管理员道了谢,想起谢默斯拜托自己的事,又问道:“请问贵馆的馆长在吗,我受人之托,急需和他见一面。”
管理员对艾德里安印象很不错,说话也很客气:“馆长一直在办公室里,你现在就可以见他。他年纪大了,最近精神也不太好,还请注意一下言辞。”说罢,直接领着艾德里安来到办公室门口。
银湾塔图书馆的馆长与艾德里安对“老学者”的想象大致相符。六十岁上下的年纪,发须花白,穿着厚重的深色外袍,垂头丧气地坐在堆满典籍的书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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