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作出这样的决定,她显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谢默斯一愣,随后轻轻点头:“就这么办吧。”
他转过身,虔诚地注视矗立在图书馆中央的神像:“没错,知识是至高无上的,可要是没有了人,这些知识又有何意义呢?只要他们活了下来,银湾塔的生命就会在他们身上延续。”
丽兹看着谢默斯,问道:“那么你呢,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谢默斯坚定地回答:“不,我会留下来。”
丽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很清楚等待玛伦利加的会是什么。
而谢默斯已经做好了为银湾塔“守墓”的准备:“你知道侧塔的机关吧?那可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去处。虽然不是所有藏书都能逃过一劫,但只要保住一部分,哪怕只是一两本书,我们的努力就不会是徒劳无功。”
久违地站在银湾塔檐下,如漂泊半生的游子终于回到故乡,谢默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能救一点是一点’,是吧?就像守备军的战士一样,丽兹,你我都在为玛伦利加而战,相信这也是老师希望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Refrain - S.E.N.S.
☆、第七十七章 黄昏
银湾的海面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响起船歌,甜美的摇篮曲连同窗后透出的烛光一户接一户地销声匿迹。
混乱惊惶的日子里,白昼与夜晚的界限似乎也随之消弭。夜空被云雾遮去大半,投向地面的月光再婀娜动人,码头上彻夜长燃的火炬再温暖,也无法让人抛却心中的恐惧,无忧无虑地沉入没有战争的梦乡。
路易斯孤身一人坐在银湾的灯塔下,将自己浸入这片远离人声的寂静。周身除却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便是冬季海滨冰冷咸涩的空气,是他熟悉的玛伦利加的味道。
不,不是纯粹的寂静。只是断断续续的喑哑嗓音已和风声融为一体,让路易斯一时分不清那是大雪将至的讯息,还是谁的号哭或怒吼。
码头边缘的流浪醉汉没和其他平民一同祈求登船逃离的机会。
他本就无家可归,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的活法,就算玛伦利加沦陷在即,也不会多想明日如何——“担忧未来”是意欲求生者才有的特权。在这最长也最令人不安的夜晚,他趿拉着踉跄的步子,走得东倒西歪,不成调地大声唱起过去时常听见的歌谣。
“玛伦利加的水手呀——钟情于,嗝——钟情于美丽的姑娘。他潜入海底寻找……对,寻找贝壳!好搭配姑娘的衣裳——”
他将每句词的尾音都拖得很长,又发泄似的塞进些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就连声音都带着浑浊的酒气,实在说不上好听。
没等最后一段唱完,醉汉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颓废的歌声随之戛然而止,人也干脆就势趴在地上昏睡过去。远远看去几乎分不清是醉倒的流浪汉,还是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路易斯抬起头,看着灯塔上透出的暖烘烘的火光,只觉得这份安宁几乎要和现实脱节。
耳畔缓缓靠近的脚步声拥有他最熟悉的节奏与音色。
然后,艾德里安挨着他身边坐下。
“你难得回一趟玛伦利加,眼前却是这么……混乱的局面,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对不起。”
就算看不清艾德里安的表情,路易斯也能听出话语中强烈的愧疚感。
十六年过去了,就算身份不同以往,艾德里安依旧会下意识地优先考虑他人的感受,总想着不该亏欠对方,却又生怕如此说话显得生疏。
这叫路易斯感到既怀念又辛酸:“开口就是道歉啊……”
撑在地面的左手向旁边摸索几寸,正好能扣住另一个人的右手。
“能真正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这一事实让艾德里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仍是苦涩的笑,但其中多了几分见过大风大浪的坦然:“我道歉一向是真心实意。”
正如路易斯所想,继任托雷索族长、担起飞狮公馆的大梁之后,现在的艾德里安已经拥有平视自己的资本和气势,反倒是路易斯产生了些许微妙的自卑,但艾德里安那些不曾改变的习惯同时冲散了这份自卑乃至畏惧。
所以,路易斯还能趁平静尚未被打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艾德里安说:“当一族之长不太容易吧。你也像萨缪尔那样,通过了‘飞狮试炼’?”
艾德里安不禁失笑:“算是吧,只是那个试炼已经大打折扣,缩水得厉害。鹤山庄园的长辈们急着找人处理残局,想着走个流程了事,顾不上设计多严苛的考验。”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叔父走后,索菲娅夫人也代理过一段时间,只是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之后又换过两三任临时族长,但都不长久,其间有不少人脱离家族,甚至改换了姓氏。我接手的时候,人心其实已经散了,真正管得了的,也就剩下飞狮公馆这百十号人。”
就和不久前的玛伦利加一样,彼时的托雷索家族也是个外表光鲜的烂摊子。而在库尔曼人南侵的大背景下,艾德里安再怎么竭尽全力挽回颓势,也只能争取将损失最小化。
路易斯一时间百感交集:“……所以,你干脆留在玛伦利加,并且守到了现在。”
艾德里安似乎又笑了一下:“当然也有别的原因。”
不是路易斯自恋,他的确能猜中艾德里安的心思:“因为我?”
事实上,路易斯也想象过,要是自己哪天回到玛伦利加,却发现艾德里安不见踪影,他的内心恐怕会出现巨大的空洞。好在艾德里安抢先一步把自己找了回来,只是这个时机实在太糟糕了。
“头几年我偷偷打听过你的下落,只是当时的市政厅还在通缉你,周围几座城市也收到过风声。不过现在,已经不会有人追究当年的事——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自己的本名。”
路易斯摇摇头:“可除了你,现在这里也没几个人还记得那个名字。”
艾德里安回握住路易斯的手:“总归是有的。你看那位谢默斯先生,过去这十来年,他可一直没忘记你。”
说到谢默斯,路易斯就想起那极具浪漫色彩的惊人决定:“他说要和运不走的藏书一起留在银湾塔。”
艾德里安考虑事情很周到:“我已经让人备足食物和水,明天就给银湾塔送去。等离开之前,我们再和他告别。”
嘴上不说,路易斯和艾德里安都知道,那大概就是诀别了。
傍晚在码头上,路易斯已将平民逃亡的情形看了个七八成:“丽兹把船腾给平民也是无奈之举。就算再来几艘,恐怕还是有人上不了船。”
艾德里安直到刚才都在忙活相关事宜,了解的自然更清楚:“除开守备军,大约还有十分之一的人留在城里。不少青壮年自愿参与守城,但没经过训练就上战场无异于送死,辛西娅队长让他们跟着土木工匠一块干活。至于船只……海上航行有健康方面的风险,只能先紧着身体撑得住的妇女和小孩。”
和路易斯重逢之后,艾德里安总装着满肚子的话想说(也确实说了不少),只是被紧迫的公事占去了大半细叙私情的空间。
而当艾德里安隐约感到不远处传来一股不祥的气息,刻在骨子里的警惕瞬间将倾诉欲堵回了心底。他下意识挺直了身板,低声道:“渔村那边有情况。”
紧接着,东南面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笛声,诡谲的旋律比起曲子更像是暗语。路易斯马上站起身,温柔的视线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凌厉:“是敌袭。”
二人几乎同时做好了突入战场的准备。
“你还记得怎么战斗吗,艾德里安?”
“怎么可能忘记?”
收到瞭望塔烽火传递的军情之后,辛西娅几乎一直待在城门楼上,透过望远镜观察库尔曼军队的动向。
敌人已在远郊扎下了营,暂时停在弩炮和火炮的射程之外。或圆或方的帐篷连成一大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胆寒。
早些时候,听从艾德里安的建议,守备军提前封死了位于城郊的下水道出口。库尔曼人在守军视野范围内扎营后,几个城门都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顶住大门的不仅是成堆的沉重石砖——附近的几尊石雕也被搬了过来,神像斜斜地倚在灰红交错的砖堆上,女武神的长剑与海神的长戟抵着铁铸大门,竟像是神祇以石造的姿态降临人世,亲自守护这座城市。
同时,为防止敌人派出小股部队,借道渔村进行渗透和袭扰,守备军拆除了南城墙附近的大部分平房。原住于此的村民要么已经逃亡,要么躲到了城里,曾经的渔村只剩一片狼藉。没被完全拆除的茅屋敞着空洞的门窗,像一张张饥饿的口。
越是沉沉黑夜,越要时刻提防敌人的偷袭。按照辛西娅的安排,路易斯将手下的佣兵提前布置在城墙与豁口内侧的建筑里。奥希姆抱着同路易斯较劲的想法,也向艾德里安自告奋勇,和佣兵们一块潜伏。
玛伦利加的钟塔上已不再有值夜的人。本应报时的午夜时分,这座城市的子民也听不见象征着平静岁月的钟声,这样的沉默反倒令人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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