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佣兵们也没做让她一对七的打算。半大的獒犬“血爪”率先冲了出来,犬齿外露,满目凶光。帝国战獒一向以勇猛忠诚著称,这只獒犬见到比自己大了数倍的敌人,毫不畏惧,也不怕对方人多势众,一跃而起,死死咬住一人的手腕。蒙面人疼得吱哇乱叫,提起拳头正要揍在小獒头上。巨人似的马奇大声呼喊,抡起大得吓人的长柄方头锤,一锤正砸在蒙面人脸上,噗哧一声,西瓜似的红浆四处飞溅,蒙面人布袋样的身体被敲到半空中,飞出去好几尺远。马奇的骇人一击迫使袭击者调转矛头。手持长矛的敌人从侧面赶上,矛尖狠狠刺向他。柏莱人力大无穷,单身夹住袭来的枪杆,立刻叫他进退不得。托马杀掉敌人赶上,一剑削掉那人的头颅。硕大的圆形钢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挡住一次砍击,又撞飞另一人的头盔。丢了头盔的家伙耳朵流血,站立不稳。血爪咬住他的脚后跟,猛力一扯,撕掉一大块血肉。马奇的长柄战锤呼啸而至,只一下便把他的肩膀砸得稀烂。
剩下的三人突破佣兵的防御杀到克莉斯身前。沉默如矛的克莉斯从极静之中暴起。她化作一道墨色的直线,一往无前,杀向敌人。居中的高个子显然大吃一惊,仓促举剑格挡。巨剑毒龙般窜出,擦过那人的剑锋,发出令人心惊的刺耳声响,继而掼入他的左颈。高个子的身体尚未软倒,头颅先歪向一旁,大片血雾随即喷射而出。
另外两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克莉斯挡住一人的攻击,旋身躲过第二剑,手肘猛地一捅,顶在那人后背上。他立即失去平衡,踉跄着和同伴撞在一起。克莉斯向前突刺,长剑捅入第二人口中,把它变成一个血洞。勉强稳住身形的刺客被同伴的鲜血喷了满头满脸,狂乱地吼叫,双手持剑,舞得密不透风。克莉斯斜摆长剑,砍碎他一条腿的膝盖,然后补上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伊莎贝拉看得目不转睛。她不像安妮那样怕血和剑。正相反,现在的克莉斯在她眼中简直熠熠生辉,正是梦境中骑着火红的战马,高举宝剑,一个错身便将敌人斩于马下的英武女骑士。她的骑士也在回头看她,但她从未见她神色如此凝重,不详的感觉像粘稠的黑泥,裹住她的身体。
“趴下!”
伊莎贝拉毫不迟疑,连忙卧倒。她的下巴刚触到地面,身上就猛地一沉。黑甲包裹的手臂收拢,将她的头护在身下。伊莎贝拉紧贴着地面,被刚刚经历过血雨腥风洗礼的森林拥在怀中,那种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尚未升起,恐怖的压迫感便陡然袭来。紧接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吵闹的营地,尽数射向两人。克莉斯黑亮的皮甲顿时金光流转,大小不一的纹章图案在其间闪烁不停,偶尔被偷袭的弩矢命中,叮当作响。
秘法纹章附魔的盔甲!一时之间,伊莎贝拉甚至弄不清究竟哪件事更让她惊讶。她家里也有几套附有防御纹章的铠甲,但这种东西可以说是抵挡一次少一次,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这个级别的纹章发动秘法。与此同时,她又更加担心那些附魔挡不住如此密集的攻势。压在身上的克莉斯一声不吭,如果不是她时不时喷到自己脖子上的灼热鼻息,她几乎就要怀疑她的骑士已经被射成一株仙人掌,一命呜呼了。
“别担心,只要我不死。”克莉斯的声音有些喑哑。伊莎贝拉不知如何回应她,只能默默抓紧她压在身下的手指。那上面鲜血的热度还没有散去,但伊莎贝拉不害怕。箭雨一共射出三波,每一波都比上一次更加凶狠。它们组成一场疯狂的铁雨,每一根雨线都拼了命地想要扎破克莉斯的秘法皮甲,钉到伊莎贝拉身上。
克莉斯成了一个光人,她像一只深海水母一样闪烁不停。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暖光反而给了伊莎贝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她知道她还活着,她会保护自己,她的心跳强壮有力,穿过皮甲和背心,在伊莎贝拉的胸腔中回响。
伊莎贝拉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拥抱过,虽然这也算不上一个正经的拥抱,但梦就是预言。伊莎贝拉轻声对自己说,这代表自己不会在这里死去,她一定会找到不老泉水,像个英雄一样凯旋,将父亲从病魔的手中拯救出来。你不会死的,你很勇敢,你要坚强,你的家人需要你。她不停对自己念叨,用这个办法支撑着自己,直到林间的风再也没有压力,克莉斯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为止。
克莉斯没有戴手套,她的手很暖和,生了茧的指肚有些粗糙,就像梦里一样。周围插满了□□,她们两个站在唯一的一块空地上。安妮跪坐在箭林旁边,嘴唇煞白,吓得说不出话。杀手们正在往树林中撤退,托马呼喝着,组织佣兵们进行追击和防御。克莉斯什么话也没说,她的脸很平静,这一切对她来说似乎不值一提。伊莎贝拉环顾四周,那些黑色的弩矢插进硬泥地里,密密麻麻,像一大片收割过的麦秆。她无法想象如果中上一箭,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直到这时,这位奥维利亚的小姐才意识到死亡原来这么近,近到只隔了一个帝国人的距离。
“害怕了?”克莉斯看着她,伊莎贝拉知道自己起伏的胸脯泄露了剧烈的心跳。她吞口唾沫,借机调整呼吸。
“害怕,但我不退缩。”伊莎贝拉扬起脸回答她。克莉斯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伊莎贝拉凝视她的脸,想着自己的怪梦,忍不住问。“你会保护我的是吗?”
“直到任务完成为止。”回答的时候,克莉斯的眼睛在周遭的树林里搜寻,这可真是失礼,尤其对于伊莎贝拉这样的小姐来说。一个失礼傲慢又冷漠的帝国人,但是我相信她,伊莎贝拉在心底说,我一定是疯了。
第7章 启程(重构)
得知袭击她们的是帝国重弩的时候,伊莎贝拉又为自己的天真感到羞愧,幸而没人注意到她。离她最近的托马托着谢瑞的盾牌,翻来覆去反复查看,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那是面上好的奥维利亚钢盾。奥维利亚钢虽不如帝国钢坚固轻便,但也是泛大陆上第二好的钢材了。赤铜盾牌上布满亚麻色的各式划痕,足以证实它身经百战。盾牌中心插了两枚乌黑的□□,它们在□□强劲的力道下突破钢铁的防御,刺穿盾牌,露出闪烁着乌金光芒的锐利尖端。
“帝国重弩,军队的武器。妈的,我本以为……”托马抬起头,找到人群中的克莉斯。她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握着上了油的皮革,巨剑横卧在她大腿上。克莉斯专注地擦拭剑身,雪亮的金属在她掌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淡然开口,头也没抬。“那个级别的弩,前两年已经能在市面上见到了,只要舍得银币,谁都可以弄到,严格来说不算你们说的那种帝国重弩。”托马用力将盾牌插在泥地上,掏出那杆枣红发亮的老烟斗,在手掌上猛磕了两下,一边往烟斗里装烟叶,一边朝克莉斯走去。
“不管你之前怎么想,坚盾佣兵团是个看重实力的地方。你很强,活着的人都看到了。来两口吗?我这可是牛蹄平原的上等货,醇得很,跟你们从黄金群岛弄来的呛人玩意儿不一样。啊,不抽也罢,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不喝酒的使剑好手。”托马说着,点着烟斗,腮帮子凹进去一大块,他那张黑脸前顿时烟雾缭绕。“你是个老手吧,干这行多少年了?你可别想否认,我这双眼睛从不看错。那伙人不可能是奥维利亚人,你认为他们打哪儿来?”
“蜗牛式的攻击,毫无荣耀感的撤退,我庆幸自己不认识这类人。”克莉斯把皮革甩在石头上,举起巨剑。明亮的剑身映出半张脸,金眸冰凉如钢。“想得到情报,不用先跟我套近乎,对生存有利的消息,我不会刻意隐瞒。有这个功夫,不如安抚一下你的人,你们可是死了四个人。那个谢瑞,在你团里有不少朋友吧。”克莉斯站起来,还剑入鞘,拾起皮革捏在手里,走向伊莎贝拉。托马一屁股在那块大石头上坐下,沉着脸,腮帮子一凹一鼓,烟雾不住升腾,又被山风吹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托马在害怕吗?你不会害怕吗?为什么那些人射完箭之后就逃走了?”伊莎贝拉忍不住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简直就像安妮一样,她心想,而且总觉得克莉斯不会回答。果不其然,她停下来,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这些问题都不是你该操心的,换句话说,就算你知道了,也没用。你只要明白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好。”伊莎贝拉暗叹一口气,快步赶到克莉斯身边。
“听你的话,跟在你身边。”
“很好。”
可是我在做个听话的乖女孩儿上从来都不合格,伊莎贝拉在心里补上一句。她无法不去在意那些事情,她从未遇到过以杀死自己为目的的刺客。她的双腿自行跟着克莉斯高瘦的背影行动,头脑不断在记忆中翻找,试图搜寻出蛛丝马迹。父亲待人一向友善,时常与自己的骑士共进晚餐。他总说,没人会为只有一个名字的领主献身。伊莎贝拉不想怀疑任何人的忠诚,最后只有莉莉安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不停在脑中盘旋。人们都说莉莉安娜是个面容精致的,气质高贵的女人。她皮肤白皙,骨骼纤细,手指修长,一举一动都优雅从容,但她的笑却很讨厌,永远都只有皮肉在动。可即便自己死了,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安德鲁才是父亲的继承人。一想到父亲如山崩般的肺疾,伊莎贝拉的心情就黯淡无光,任凭春阳如何明媚也心生寒意。父亲原本也称不上健壮,但他体态匀称,动作敏捷,有一副宽厚的肩膀,亮棕色的卷发泛着健康的光泽,笑声像大海一样。可怕的肺病把他蛀成了一具空壳。伊莎贝拉目睹过仆人为他擦拭身体。那已经不像个男人的躯体,他的肋骨突出犹如荆条,胸骨塌陷,腹部深凹下去,有气无力地蠕动着。油尽灯枯,这个词让伊莎贝拉眼底发热,她尽量不那么想。安德鲁只有十四岁,他跟所有壁炉故事里的小主角一样,都有一个生有异母弟弟的阴冷继母。如果父亲遭遇不测,后果根本不堪设想。伊莎贝拉忧心忡忡的时候,继母那双血渍般的眼睛陡然出现,她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送葬的队伍中。克莉斯说得没错,想这些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况且,这些人是为她而死,在葬礼上走神无疑是对他们忠勇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