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娜翻个白眼。“那你献什么宝?我拿你当朋友,你就用这种玩具来糊弄我?难不成,想跟艾切特家的葛利列坐同一席?”绯娜扬起冷冽的微笑,“当然了,南方来的金牙小子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想跟他靠拢,也未尝不可。”
“小人岂敢糊弄殿下?我是说,我在峡谷地区旅学多年,颇有斩获。这次回来——我与梅姬大学士讨论过,她对空中堡垒也有耳闻!她手中有一些古老墓穴的绢帛,上面描绘了一座飘浮在空中的金黄城堡。”
“呵,绢帛。老哥还把斩杀九头海妖的赫提斯换成他自己的脸呢。”
艾尔博塔瞪大眼。她本有双聪明的绿眼睛,浓郁的眼妆却让她看上去蠢透了。“这样的图景在某批墓葬中尤其常见。就连梅姬大学士也认为确有其事,她说,她说在一些消失的沙漠民族的诗行中,频频提到过一处由神赐福的天空之城。这个模型,这个模型便是她根据所得史料,拼凑而成的!”
大学士吗……蹩脚贵族的献媚是一回事,圆桌上的声音又是另一码事了。老哥透过拉里萨大学士影响双子塔,圆桌上也总得有我的声音才是。可惜大学士都不好伺候,金币,女人,美酒,宝马,统统不好使。绯娜记下梅姬大学士这码事,将艾尔博塔领向准备妥当的庭院。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马赛克长廊,艾尔博塔仍旧絮絮叨叨。“传说这座城堡可以移动,因此总能找到适宜的绿洲。梅姬大学士认为从原理上来说,只要负责托举城市的纹章足够强大,的确可以做到。那些古纹章和我献给您的堡垒模型一样,依靠阳光发挥作用。您知道,沙漠里最不缺的就是太阳光。”
“当然,大学士所言一定有其道理。”绯娜沿着长廊,走入廊柱下倾斜的阴影里,回过头瞥向艾尔博塔,夕阳把方下巴老女人的红绸裙子映得发紫。她倒想当个红人。绯娜心念一动,直击要害。“蒙巴家族祖传的领地,就与无垠的大荒漠接壤吧。”若是启动调查,光是招待进驻的学士,兴建劳工营地,提供食物娱乐,就能让你们赚得盆满钵满。
“不不不,您误会了。蒙巴祖上世代为皇室效力,绝不和满身铜臭的南洋商贩同流合污。”艾尔博塔连连摆手,涂满脂粉的宽额头上渗出汗珠来。绯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老女人的脸皮莫名发红。那颜色与暴晒的斜阳重叠一处,让她像只烤焦了的鸭子。诸神在上,就这种货色,不会真想爬上我的床吧。
“艾尔博塔大人悉心呵护家族荣誉,实在令人感佩。某些不要脸的家伙能学到一半您的矜持就好了。”绯娜假意叹息,领着艾尔博塔上了二楼。青葡萄院毗邻蓝宫的人工湖,傍晚有凉风穿堂而过,最是惬意。贵族小姐们的卧榻安放在二楼,阳台是开放式的,俯瞰庭院内的歌舞表演,别有一番风味。 二楼的织锦地毯上原本安放了三张卧榻,专程进宫,为绯娜张罗晚宴歌舞的琼琦立在她的那张榻边上,绯娜瞥了一样她脸上的讪笑,立刻猜到她的打算。
“家里催得急,非要我回去吃那发酸的山羊奶酪不可。”琼琦扣住手,脚趾不安地扣紧凉鞋。叫她过来,本意就是不想和蒙巴家的方下巴两个人吃饭,这样一来,明天天不亮,整个洛德赛就得传遍了:绯娜殿下于蓝宫设下私宴款待归京的艾尔博塔小姐,有意与蒙巴家族交好。绯娜没好气,把身体扔进软塌,扯了两粒冰葡萄,扔进嘴里。“什么了不得的宴会,连我的名字都不好使?”琼琦挤出个哭脸。“还不是那个什么派特西爵士,他陪他老爹赶来洛德赛参加您的成年大典,这几天和艾切特家的接触频繁。两个人又是听戏又是洗澡的,我家那老秃子生怕到嘴的鸭子飞去了南边,非要我当面跟他定下来不可。”
定下来,订婚的订。一不留神,绯娜把紫葡萄脸皮带籽咽了进去。她黑着脸接过女侍递来的淡啤酒,一饮而尽。
“你没拒绝他?就照我说的做。”
“我的殿下呀。”琼琦拉下嘴角,快要哭出来。“我能出入蓝宫,与您斗鸡饮酒,还不是家里给我置办了绸衣首饰,备下香车宝马,失去家族的庇护,我不过是个挥不动剑写不了诗的普通女人而已。万一惹怒了父亲,被家族除名,别说侍奉您了,将来说不定得去喷泉广场,靠免费的面包过活呢。”
“你父亲能为你做到的,我就做不到吗?好歹你叫我一声殿下……”绯娜挪动身子,不耐烦地抢过女侍手里的羽毛扇。不该穿裤装的,宽边皮带勒得腰上全是汗,让她浑身难受。细较起来,琼琦的一位姨母嫁入了母亲所在的泰勒家族,她还算是个远房亲戚呢。哼,说什么万人之上,却连自己的玩伴都保护不了。
“算了,不为难你。”绯娜轻摆羽扇,靠进卧榻的软枕里。琼琦长吁一口气,朝她欠身行礼,打算立刻动身。绯娜想了想,补充道:“就算推不掉,也得看仔细了。明白告诉他,要是他将来对你不好,或者不准你出来跟我们一起,让他趁早滚蛋!那家伙若是让你觉得晦气,晚上到我这儿来。最近净是倒霉事儿,我叫了几个有意思的家伙,咱们好好快活一宿。”
琼琦连声应承,转身一溜烟地跑了,艾尔博塔把她壮硕的身子扔上榻床,扭头望向琼琦远去的背影。“由派特西爵士经手,近年来置办下的货船,码头,田地,不是遭遇暴风,就是旱涝冰雹,也是倒霉透顶了。哼哼,吃金子过活的艾切特家可不正合适吗?葛利大人尚未婚配的小妹,今年也满十四了吧。到时候,上门求亲的家伙只怕能把帝国大道堵住唷。”
“你的葛利大人尚未订婚,不去堵帝国大道,到我榻上卧着干什么?我可没有吃金子拉白银。”绯娜说着,踢向艾尔博塔膝盖。老女人倒是不躲,谄媚地笑。“殿下芳容面前,金银不过粪土。”绯娜对她的吹捧不以为意,摇铃唤上侍女与乐手。红宝石般的酒液倾倒入水晶杯中,琴师瘦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是绯娜喜欢的《女皇远征宝石峡谷》。前菜有鲟鱼子和烟熏鳕鱼肝,冰脆的洋葱片与半日神仙相得益彰。可惜在盐城捞到钻石的艾尔博塔小姐在饮食上缺乏品味,她将整片鱼肝塞入口中大嚼,举杯仰头猛灌,上好的葡萄酒被她当做井水,负责将满口的食物送入腹中。
与此同时,老小姐仍对她的天空之城念念不忘。“想想那景致,城堡落成之后,您将拥有大陆上最高耸雄伟的堡垒,远胜阴霾之地的黑岩堡。最重要的是,天空之城变换位置的能力可让她立于不败之地。想想看,敌人集结大军,却眼睁睁看着城堡从头顶上飘然而过的情形——”艾尔博塔掩住嘴,嗤嗤地笑。绯娜放下唇边的酒杯,打个响指,示意女仆为她揉捏僵硬的肩膀。“有意思,你说得我都好奇起来了,有生之年,究竟谁有那么大胆,居然集结军队围攻我的城堡。”艾尔博塔的笑容僵在她的方脸上,绯娜微微一笑,摇响金铃。
手腕绑有铃铛,身着野蛮人款式的皮背心与短裙的舞娘自围墙后鱼贯而入,聚集在一楼的庭院中。舞娘们单膝跪下,围成圆环,摇响手腕上的铃铛。乐手打起手鼓,恢宏的乐曲陡然一转,奏出金铁交击的杀伐之声。□□双足,手腕与脚踝缠绕金铃铛的图鲁奴隶跃入院落中。据说为了让她能在迎接奥维利亚来使的水厅晚宴中大放异彩,艾切特家不惜重金,聘请洛德赛的舞曲大师,为她量身打造了这支曲子。编舞的的确有几分本事,绯娜欣赏这种野蛮的力量与女人的机敏结合起来的感觉。她也喜欢来自黄金群岛的新鲜曲调,皮肤黧黑的图鲁鼓手将皮鼓敲出密集的鼓点,仿如两军阵前翻飞的铁蹄。
按照惯例,露露趁势跃入阵中,立刻后翻,与伴舞一一对舞,好像一位奔赴战场,与敌人对决的战士。今天不知为何,舞技娴熟的图鲁奴隶以脸着地,毫无形象地亲吻绘成雌狮模样的马赛克地砖。绯娜以为是新的把戏,捧场地笑了两声。露露双手撑地,几次试图起来,都无功而返,最后完全萎靡下去,像条将死的壁虎,死死贴住地面。本当与她对舞的舞娘跃跃欲试,几次曲膝踮脚,以为舞伴会像往常那样,翻出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跃至眼前,无情的诸神却教她的期望尽数落空。她饱满的臀部和着鼓点轻颠,短皮裙被风托起,露出光溜溜的下半身。艾尔博塔“噗”地喷了一地,乐得直拍大腿。
“我家几个兄弟都说我离开洛德赛日久,成了乡巴佬。我本以为那几个瘦皮猴又在捉弄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我不是奉承您,这一出,只要不是庄重的大场合,即便献给陛下,也足够逗乐了,哈哈哈。”艾尔博塔放肆的大笑在绯娜的瞪视中收敛,她缩缩脖子,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转回一楼院落,图鲁人还趴在原地,她的同族停止奏乐,以图鲁话低声询问。露露肩膀抽动,不知是要起身,还是示意自己没死。
蠢货。没用的下等人。“站起来,没看见我正招待客人吗?”绯娜下令。露露脊背颤动,挣扎了几次,终于抬起脸,望向二楼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