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克莉斯猛振胳膊,一把将布柏学士推开。他向后倒去,拉里萨大学士神色严厉,侧身避开;布柏的同伴惊讶地瞪大眼,尚且来不及作反应,布柏学士就一屁股向他坐了过去。面对闹剧,拉里萨大学士偷偷翻个白眼。她拍拍自己整齐的学士袍,轻描淡写转身向门外走去。抱住布柏的金发学士张大嘴,傻乎乎目送她离去。布柏半躺在同伴怀里,瞥见大学士离开,大叫她的名字,居然连大学士的称谓都没有加。大学士的脚步没有片刻迟疑,显然有跟西蒙大学士一样的听力困扰。布柏气急怒吼,奋力从同伴怀中跳起来,扑向克莉斯。克莉斯一把捉住他袭来的手,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一下子将学士大人牢牢钳制。布柏关节被别住,公驴似的大叫,脸上的红潮迅速蔓延,盖过他的粗脖子。
“你怎么敢!我可是学士!我正经受封,通过重重考试,我二十年苦读……”克莉斯板起脸,踹在他屁股上,一脚将他踢向门边。布柏学士跌出门,他大声怒斥,痛苦呼喊。留在卧室内的金发学士望向克莉斯,他被突发的暴力场面震呆,像只僵硬的木偶,只余两只发红的眼珠尚能转动。
克莉斯指向大门,“自己走,还是我送?”
金发学士一个激灵,如梦方醒,头也不回向房间外走去,最后干脆跑起来。布柏红着脖子还要再进来,被金发学士拦腰抱住,硬推向外。更多或蓝或紫的学士袍向门口涌来,莫迪默大学士也在其中。他双手背在身后,正对房门,嘴唇上厚实的白胡子拉成一道直线。克莉斯刚才正在气头上,发过脾气之后反倒心虚起来。我对学士动手,在众人面前。然而木已成舟,多想无益。她用力关上门,犹豫片刻,放倒墙边立着的落地烛台,将黑铁烛台当做门闩,斜顶在门后。
做完这些事,克莉斯转回身,伊莎贝拉已经挪到屏风旁边,单手扶着屏风望向她。她下意识整了整袍摆,大步向她走过去。她伸出手,指尖触到她腰际纱裙隆起的刺绣,伊莎贝拉像被秽物碰到一样,以别扭的姿势闪开,避免她的触碰。
“当心,你会伤到你自己。”
“比不上帝国人对我做的。”
“我……我并非他们之中一员。”
伊莎贝拉偷瞥她。她的紫眼睛里总有几分独属于她的无辜与稚嫩,望向克莉斯的时候,十有八九带着羞涩的怯懦。如今悲戚掩盖从前留下的所有印象,不过数分钟,她神采尽失,眼神中的茫然让克莉斯觉得她随时都会晕过去。克莉斯忍不住想搂住她,她却猛然间振奋精神,斥责冲口而出。
“是的!你是的!在奥维利亚的时候,你就是了!你骗了我,一开始就骗了我!在地下的时候,你还要甩掉托马!等我到了这里……只有安妮,只有我的奥维利亚……”
她抱住自己,低声啜泣。“你们都看不起我们,玩弄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到如今安妮都,安妮成了这个样子……我才不稀罕帝国人的怜悯,帝国充满了危险,我——”
房门陡然大响,打断伊莎贝拉。敲门人毫不矜持,不断拍响木门,黝黑的铁环打在木板上,当当作响。年轻男子在门后大喊,声称为了奥维利亚使者的安全,他们要破门而入。
伊莎贝拉狠狠剜了克莉斯一眼,活像是她派来的守卫。她抱着自己,拿出要与来人对峙的决绝神色,可惜只踏出一步,便碰到伤口,“哎哟”歪倒。克莉斯连忙接住她,环紧她的腰,不让她挣脱。
“别去,都交给我。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骂我,可以打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
伊莎贝拉在紧凑的拍门声中猛敲克莉斯手臂,她牙关紧咬,不肯发出声音,但眼泪仍然无法抑制,一粒接一粒滚落。
“我还在这里,只要我不死……”
克莉斯扬起手掌,为伊莎贝拉拭去泪痕。她的怀抱因此松懈开来。伊莎贝拉并没有趁机钻出去。她哪儿去不了,她无路可逃。伊莎贝拉扬起脸,颤声问她。
“为什么……”
克莉斯叹气,低头亲吻她的额角。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懂得要站在你这边。唯一的原因只能是我太笨。克莉斯抚摸伊莎贝拉的长发,缓缓搂紧她的脑袋。
第161章 家宴
男仆按下雕刻成匕首样式的黄铜把手, 为绯娜开启朱漆的高大桃木门,躬身静候她入内。日已西沉, 餐厅内泄出金黄的秘法灯光,照亮男仆胸前的黄铜纽扣。皇帝爽朗的笑声拥着热面包的甜香与烤肉的孜然气息扑进走廊。“给爸爸笑一个,哈哈,好好,我的好孩子。”紧接着是响亮的亲吻声。
想到那孩子的名字,绯娜的右肋便一阵抽痛。那本是个好孩子,拥有威尔普斯式的手脚与活力,碧眸清澈。眼下,她的笑容尚且憨态可掬, 但绯娜很清楚, 待她长大,笑容会成为她的利器, 正如荒野猛狮, 既美丽迷人,又凶险致命。
本可以长成个好孩子……
绯娜抚摸剑柄, 停驻脚步。为了佩剑,她不顾炎热, 穿着高筒靴前来赴宴。落日颜色的长靴轻碾葡萄纹饰的短绒长毯, 沙沙作响。她本推说没有胃口。两日以来,安抚受惊的外地贵族, 追究办事不利的狮卫已让她耗尽心神,但老哥宣称是家宴,让她随意前来。她刻意携带长剑,她兄长的女人从未穿靴佩剑,绯娜清楚她不喜欢。在我侄女的名字上摆我一道, 不回敬一番,怎么对得起对手?绯娜这么想着,打起精神,拉起斜挂的绯红披风盖住左臂,大步走向餐厅。
除却仆从,餐厅内并无旁人。长桌上方,水晶吊灯晶莹璀璨,前菜已准备妥当,眼下天气炎热,一份洋蓟沙拉正合胃口,鳌虾汤色泽诱人,刚出炉的酥皮面包散发焦香。仆从托住酒瓶,倾身将白葡萄酒倒入高脚杯中。皇帝身着墨绿丝绸长袍,背对餐厅大门,双手托住小公主腋下,将她举起。孩子套在手足裸露的连体绸衣里,袖口与裤脚缀有乳白蕾丝花边。她赤裸的白胖双脚在空中踢打,虽还笑不出声,但小脸灿烂,与脚踝上的细金镯子交相辉映。
“当心你女儿的脖子,你不希望自个儿有个歪脖子继承人吧。”孩子乌发的母亲立在一旁,柔声规劝。说是家宴,她却穿了一袭后背大露的晚礼服长裙,墨绿的丝绸织工精细,剪裁素雅大方,用色无疑是为了与皇帝配对。
绯娜轻咳,背手走向属于自己的那张高背椅,被父亲架高的孩子远远瞧见她,冲她大乐,没牙的嘴中盈满口水。
“瞧瞧是谁来了,把我们乐得,小核桃多久没见着小姨啦?”老哥摇摇孩子,她下巴上的软肉随之一番颤抖。威尔普斯崛起于泽间,老家习俗,给新生的孩子取下动植物的名字作为乳名,可保其健康成长,如今皇室无人熟谙乡音,这个风俗倒保留了下来。
“小核桃。”绯娜摊开双掌,孩子转向她,她接住她软香的身子,弃置多年的呼唤在脑中回响。“我的小猞猁”,她如此呼唤她,教无数人敬畏的绿眸中注满宠溺。奥罗拉二世。绯娜将孩子举到脸前,在心中练习这个称谓。她喉咙堵得难受。距离储君诞辰一百天的命名大典时日无多,无论皇帝在多么重大的场合宣布过,只有到那时,孩子的大名才会真正定下来。绯娜不愿就此放弃,即便心知希望渺茫。
你父亲为你选择了一条艰辛的道路,一副难以承受的重担,没人能与故去的英雄较量。她望着孩子的小脸,心里对她说。孩子不谙世事,挥舞手掌拍响她的脸。绯娜冷不防吃了一记柔软的耳光,微微愣住。三个大人难得默契,不约而同笑起来。绯娜将孩子搂进怀里,揉乱她柔软的乌黑卷发。“小坏蛋。”她捏住她的脸颊,在另一侧印上一吻。
“你嫂子亲自去厨房为你挑了最肥的蜗牛,每只一般大小。老哥给你准备了炖牛尾,虽然小牛不是泽间养大的,却是正宗老家配方。”皇帝拉开高背椅落座,皇后立刻效仿,瞧她笑意盈盈的样子,该不会在蜗牛肉里下了泻药吧。绯娜搂着侄女坐下,让她骑在自己大腿上。
“小不点,你爸爸今天为什么大献殷情啊?”她低头问孩子。皇帝抚摸髭须,挡住干笑。“本是你的成人礼,却让你跟我忙了两天。我打算尽可能补偿你,但你毕竟是我的小妹,大陆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筹备什么都需要时间。泽娅跟我商量过了,担心你等候过久,憋出毛病来。”皇帝托起高脚杯,蓝宝石戒指与金杯上镶嵌的祖母绿晶莹璀璨,夺人眼球。“饮下这杯酒,哥哥向你赔礼道歉了。”说罢皇帝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绯娜微笑,颠着孩子跟她说话。“瞧瞧,
皇帝爸爸跟咱们道歉呢,不笑纳岂不脑袋搬家。”她瞥向老哥,举杯豪饮。皇后尚在哺乳期,虽然杯中只有葡萄汁,却也装模作样低头啜饮。绯娜不愿节外生枝,破例报以微笑。
难得老哥放低姿态,趁此机会,或许可以要求给小核桃改名。她望向孩子卷曲的黑发。奥罗拉是帝国的光芒,这等沉重的名字,哪里适合这天真烂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