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那把剑,克莉斯的。”鲁鲁尔的凶狠让伊莎贝拉着急起来,她让开洞口,将重弩靠在脚边,空出手比划,说起话来像个迟钝的柏莱人。鲁鲁尔浅色的眼睛瞥了她一眼,而后移向洞口。她的脸色缓和下来,却没有要向伊莎贝拉致歉的意思。她蹲下来,嘱咐背后的马奇,“保持警戒,那些东西说不准会从什么地方蹦出来。”
柏莱女人高大的身躯挡住窄小的洞口,火光只剩下最后一缕枯黄的微光,教人辨不清她的面容。伊莎贝拉伫立一旁,心思全在苍穹上。得把剑捞回来,交还给克莉斯,可如何才能让她听我的呢?伊莎贝拉很清楚,眼下的地道里,占据绝对优势的是向来最受帝国人蔑视的柏莱人。大脑门儿的学士大人虽然认定自己是世界的主宰,然而人家可有两人一狗,马奇只要伸出手掌,就能捏扁她聪明的脑瓜。
“只需要把洞口撬开一点儿,我
能捆着绳索爬下去,把剑背回来!”
“噢,体贴的建议。”鲁鲁尔的回答比砂岩还要冰冷。她放下狼牙棒,空出手来,晃了晃离她最近的岩块。石堆没有伊莎贝拉想象的结实,她目睹柏莱人轻轻松松搬走两块大石,每块都有她半个人那么大。
“现在。”柏莱女人转过身来,面对伊莎贝拉,两手摸上她粗糙的腰带。伊莎贝拉仰头看她,异族人银白的头发与眼睛仿佛稀薄的月光,在昏暗中格外显眼。噢,天呐,她好高,几乎跟克莉斯一样高。她要是……哦不,不不不,她解腰带做什么?
一时间,绯娜殿下端详女人的□□眼神,艾莉西娅爵士毫不遮掩的告白,她们在树林野地里弄出的窸窣动静尽数涌进脑海。伊莎贝拉不由自主向后靠去,拉开她和柏莱人的距离。她摸向两度立功的帝国弩,却在慌乱中将它碰倒在地。她弯下腰去捡,鲁鲁尔束腰的麻绳已完全松脱下来,半截垂落地面。她缺角的粗布长袍轻薄宽松,虚虚地贴着她的身体,高个儿修长而结识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双面软
蛋。”鲁鲁尔拉紧麻绳两端,一脸错愕。噢,她不是,不是那种人。真该死,你现在怎么看谁都跟自己一样!伊莎贝拉的脸腾地热起来。可我既没有背叛过柏莱人,也没有蛋。她在肚里辩驳,佯装无事,抱住弩缓缓直起身子。
如
她所愿,鲁鲁尔用麻绳捆住她的腰,她本欲携带帝国弩同行,但洞口太窄,只容她勉强挤过,她只好将它留在洞口。柏莱人的手臂正如想象中一般有力,伊莎贝拉安稳落到岩石地面上,腰缠长绳,摸向微光朦胧的苍穹。
她本欲挥
剑斩断布条,以苍穹的锐利,绝对办得到。她曾目睹过它如何切割皮肉,斩断人骨,然而办不到的是她。伊莎贝拉抽动肩膀,使上全身力气,这时常出现在她梦中,无与伦比的利器却像一块铁砧。别傻了,这可是克莉斯的武器。伊莎贝拉仰起脸,她收腹挤下来的洞口不算太远,鲁鲁尔铜色的脸堵在洞口,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随时准备讥讽她的软弱。
不,没有你想的那样难。伊莎贝拉松开手,在大腿上蹭掉手心的薄汗。她重新攥着剑柄,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她比上一次更加卖力,被血水濡湿的鞋底却教她脚下打滑。她蹬落一块碎石,右脚腾空,身体失去平衡,不可控制地朝地上的死鬼扑去。
噢,不,不不不不。她压了上去,胸脯撞上苍穹钢铁的身躯。俯倒在缓坡上的怪人尸体在滑动,向下层通道坠去。情急之下,伊莎贝拉捞起腰上绳索,试图固定他,但鲁鲁尔护腰的麻绳虽长,也不足七尺,眼下早已绷得笔直。死尸渐渐失去重心,微侧过身,露出他被利器削掉,血肉模糊的耳朵。伊莎贝拉不忍去看,移开目光,匆忙揭开腰上的麻绳。
“笨蛋,你在干什么?”鲁鲁尔的呼喊从头顶传来,一如既往地暴躁,“敌人在你身下!”伊莎贝拉猛地低头,身下的怪人不知何时转过脸来,弩箭还留在他眼窝里,完好的黄眼圆睁着。他张大嘴,露出满口发黄的利齿,咬向伊莎贝拉腹侧。伊莎贝拉大惊,胡乱抄起身边碎石,砸向怪人面门。光线太暗,她甚至辨不清究竟砸中了何处,只听沉闷的钝响一下接着一下,手指沾染上黏滑的液体,一块不知名的柔软物什飞到她手背上,贴在了上面,她不愿停下来想那是什么,再次高举石块。
“你要把他捣成肉酱吗?别浪费力气,蠢丫头。”鲁鲁尔呵斥。伊莎贝拉举起的手顿住,继而狠狠砸向怪客头颅。砂岩锐利的边角崩碎,击中她的手腕,击打的重力终于教他连人带剑彻底滑落下去。尸体沿着缓坡滑动,最后翻过低矮的断崖,落入下层通道内。
“这下可好。”鲁鲁尔铜板
样的脸从洞口移开。洞内渐亮,脚步声响起,想来马奇点燃了新的火把,正向洞口走来。伊莎贝拉向通道深处望去。微薄的光亮让通道深红发黑,周围静悄悄地,没有蝙蝠振翅,没有蛇蜥爬过的窸窣脚步声,没有流水,没有风,甚至连一顶蘑菇也瞧不见,放眼望去,只有阴沉的死寂。寂寥反而给了她信心。附近没有危险,她评估处境。怪人可以伏击,但他们的蜘蛛止不住动静。这里离洞口断崖一定不远,从他们发现我到包抄后路,一共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她抛下石块,虚握滑腻的手指。我能行,路途不远,我拖着剑也能行。
“请给我一把匕首,或者短刀,石斧,什么都行。”
“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自杀。”鲁鲁尔冷冷地说。
“不是的!”伊莎贝拉解下腰上的麻绳,走向洞口。“我要把苍穹弄下来,我会绕到前面那个洞窟里。”她指向来路,“我能行,我一个人就能行。”
第118章 传奇之弓
伊莎贝拉将剑柄夹在腋下, 沿着渐低的坡道迤逦前行,粗硬的剑柄虽有皮革包裹, 仍旧将她腋下柔嫩的皮肉蹭得又热又痛,她怀疑那块皮已经破了,但她没有去看,些许小伤,根本不值得关心。
迷路了,伊莎贝拉可以肯定。
起初,她按照设想,拐进遇见的第一个弯道,道路却越来越窄, 嶙峋的石笋堵住通路, 她拖曳重剑,艰难前进了二十余步, 直到隧道被相互咬合的石笋与钟乳完全堵死。她不甘心, 退回路口尝试了更遥远的通道。她沿着半垮的石道,绕过一个大圈, 砂岩的颜色渐渐变得鲜明,散发淡绿光芒的荧光蘑菇拥簇在墙角, 一副枯骨趴在地上, 苍白的骨手伸向菇丛。它身形庞大,衣衫褴褛, 身上一件武器也没有。伊莎贝拉认定它是个柏莱人,至于这位劳工惨死地下的原因,她不敢细想。她拖着克莉斯的武器,本欲沿来路返回,砂岩形成的天然通道却越加陌生暗沉。
条纹状的赭红砂岩刀削般笔直竖立, 直插入望不到头的黑暗高空。橙红的火苗为一人一剑投下的灰影如同一只蚂蚁,它衔着草茎,沿着比自己高大无数倍的巨大城墙缓缓蠕动,看不到希望,却也不懂得放弃。钢剑撞击砂岩的声响是她唯一的伴侣,她将它想象成骑士坚强的铁靴——必须是她认可的那种骑士。她依靠幻想踽踽独行,不知过去多久,单调的景象终于改变,砂岩间的条纹被巨力挤得扭曲变形,天花板渐渐低矮,空气变得阴冷,湍急的流水抽打不知多少里外的岩壁,隐约的回响在岩壁间传递,听上去四面八方都有河流。
伊莎贝拉看到了希望。最起码,可以喝个痛快。她舔着干枯的嘴唇,舌头几乎和嘴唇一样干。不止如此,河流向来是极好的路标,只要我能把它找出来。
奥维利亚的小姐继续前行,肚子响起来之前,马奇塞给她的火把业已献上最后一束跳动的火苗。猩红的火星很快变得黯淡,青黑的烟缕渐渐熄灭,随之飘散的还有木头燃烧的焦味。伊莎贝拉把燃烧殆尽的短木抛在地上,借着苍穹的微光,仔细辨认水声的方向,佝偻着向它摸去。
嶙
峋的天花板继续倾斜,阴沉的压力与庞大的暗影一齐笼罩下来。石柱犬牙一般,倒悬头顶,洞窟崎岖的道路于四十码外崩碎分裂,五条细窄的小路犹如枯瘦的手指,探向不可知的深渊。流水声微弱而顽强,听上去每一条都不会有错。
选错你就死定了。伊莎贝拉眺望漆黑的隧道。说不定,你注定是个死人了。她夹紧腋下巨剑,很奇怪,换做平常,绝望早已将她浸没。她或许抛下苍穹,慌乱逃窜,不是崴了脚,就是耗尽体力瘫倒在地。如今,不切实际的希望却比恐惧更加茁壮。这是好事,她索性不去追究。恐惧会将你吞噬,镇定才是利剑。
伊莎贝拉复述克莉斯的话语。你手里有她的剑,你有她的箴言与你作伴,你绝不是一个人,她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你,虽然疯狂,但你知道这是真的。
伊莎贝拉笨拙地跳过一道曲折的裂隙,苍穹仍拖在后面,剑尖卡进岩石的缝隙里。她扭动剑柄,试图将它拖过来,利刃与岩石相互挤压,钢铁刮过砂石,声响刺耳。
噢,我真笨。她懊恼,浑浊的吸气声夹杂在钢剑的金属声中,嘲笑伊莎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