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殇听了如同遗言般的一席话,不禁润了眼眶,却道:“你就把这一倔驴烂摊子留给我?然后自己去幻留谷里颐养天年,你想的倒是舒服啊,而且我可是阴冥司,能帮你养儿子?”
巫觋司道:“怎么!你是他干爹,不你来哪谁来,再说你每天对着他唱戏,去烦他的时候,怎么想没过自己是阴冥司呢?只管玩不管负责的吗?”
戚殇一时吃瘪,无话可说。
巫觋司又道:“反正我是把他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
待婴隰醒后,他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灵力,便已知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依然没有接受云沔已死的事实,他慢慢起身,慢慢往外走。
忽而便闻到了一股桂花香,那是云沔身上的味道,如同魂牵梦绕般将他引向那座桂花木庭院。
这庭院是他为云沔建的,除了院中没有一棵银桂外,满屋满院,一桌一椅皆是银桂木,只因人界草木到了魔界便会被魔气腐蚀,于是他便在庭院上用覆了层薄薄的灵力,然而那棵银桂若覆了灵,便不会有落花。
他喜欢看云沔在落花中凝神执书的模样,他喜欢看云沔在落花中拈子对弈的模样。
他喜欢云沔......
第一眼便喜欢了,喜欢上那个信步而来的白衣少年,所以才会向他砸石子,跟他回家,忍着倦意与他在院中习书,抱着他沉眠。
哪日听他说想去魔界,自己便喜不自胜,而后便从人界找来数多银桂木,当时戚殇问自己,为何不用灵力布造。
我送于他的,需得真真切切。
本想着哪天带云沔来魔界,带他来这满是银桂木的庭院,甚至能幻想出他见到这木院时的神情,一定先是错愕,再欣喜,而后感动,便看向自己唤一声阿隰。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出声,可这虽满是云沔的气息,却不见那人,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落花拂书,秋目凝眸,见不到羞花覆指,白子落棋。
蓦然一股噬骨蚀心的滋味漫上心头,忽得他才明白他所喜之人,所爱之人。
他的心上人,已经走了。
未来得及亲口向他表述心意,还不知再相见时他想同自己说的话,便已走了。
他躺在竹椅上,泪水浸湿了书册,压抑的呜咽声在庭院萦绕不绝,可如今他却活不能,死不得。
石桥铮铮驻足留,
霜桂秋落覆指中。
相别未言心中意,
相逢已是生死离。
☆、你为四季
那日戚殇在血冢找到他,见他枯木死灰般看着血色深渊,蓦地便怒了,快速来到他身旁将他拉到一边,吼道:“想寻死啊!你爹就是知道你会这么没出息,才把巫觋司的位子传给你的,你现在没资格去死!”
戚殇向他吼了一通,却见他如木头般毫无反应,便轻叹一声道:“云沔的魂灵已过了奈何桥。”
婴隰蓦地抬头看向他,红了眼眶,错愕不已,死于雷劫的□□凡胎,是不可能留存魂灵的。
戚殇见他既不信又惊愕,便道:“我已让冥王查过,他已入了轮回。”
婴隰此刻却又一种失而复得之感,难以置信又欣喜地笑着,道:“那我和他岂不是很快便能相见了?”
戚殇犹豫了片刻,道:“六道轮回,来世并非一定为人,你若想知他来世轮回为何物,便可去冥府查查。”
婴隰听后便要离开,而戚殇却一把拉住他,犹豫道:“他还......渡了三途河。”
这回婴隰更为错愕了,“不可能!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会去渡三途河!”
“你别不信,他的魂灵还未在人世停留七日,便到往冥地直接去了三途河,你又不知他过往,又如何笃定他未手染鲜血。”
婴隰猛地甩开戚殇的手,咬着牙道了句,“我不信。”便去往冥地。
他来到三途河边,岸边满是血色彼岸花,数不清的魂灵由渡船而去往对岸。
他如何也不能相信云沔会渡三途河,他所爱之人,那么美好的人绝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便去问了渡船老者,“秋商末日,子时三刻,可有一位来自苍周城的白衣少年。”
老者思索片刻,随后挥手,便于空中显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魂灵模样,“大人,可是他?”
婴隰寻迹看去,蓦地心下徒惊,那画面中显出的魂灵正是云沔。
怎会!阿沔怎会杀过人!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定下心神,又道:“他渡河时,河面可曾起风掀浪。”
老者心里也是奇怪,当日他渡云沔过河时,河面竟无风无浪,自三途河初显时,便不曾出现过魂灵渡河,却风平浪静的,所以他对那个将消将散的白衣魂灵,记忆颇深。
便对婴隰恭敬道:“当日水静无波。”
婴隰沉默许久,才道:“今日河面可会起风?”
“大人若渡河,不敢起风。”
于是他走了一遍云沔走过的路,渡了三途河,来到奈何桥边,那时孟婆正在熬汤,却见到了初继魔界尊位的巫觋司,而那巫觋司却是满身伤意,眼眸无神,形如枯槁。
她看着这位巫觋司端着孟婆汤,缓缓饮下,却见他眼角含泪,又听得他说了句,“太苦了。”便如同行尸走肉般上了奈何桥。
婴隰渡过忘川,来到黄泉路与冥府交界处,看着过往魂灵皆是面无表情地走在黄泉路上,不知不觉中,他也跟了过去,就如同初见时跟着云沔一样。
而冥王一早便应戚殇意,查了云沔需多久才轮回为人,而此间又为何物,所以便在府门口侯着婴隰,却见那所候之人正往轮回之地而去,忙追上前,道:“大人,前方便是轮回,您不能再往前了。”
婴隰停住脚,看着那条白雾缭绕的黄泉路,道:“魂灵轮回,来世为何。”
冥王知他问的是谁,便道:“人间四季,春日花草,夏时燥风,正秋婵娟,冬末飘雪,周而复始,一千年后,转世为人。”
后来在万年不变,一片血红的魔界里,众魔却见到了人间才有的四季,听到鸟鸣,闻到花香,见到了朔月,还有那个冰冷落寞的巫觋司。
这一世他是月,此处便星月皎洁
这一世他是花,此处便鸟语花香
这一世他是雪,此处便银装素裹
这一世他是风,于是冰雪开始融化,月光洒落星河,百花迎风而开。
而下一世,他们相遇了。
婴隰独自等待千年,去见了刚刚转世为人的云沔,这一世他名为许汜。
许家木屋里忽然出现了两个怪人,院中桂花随着轻风,越过婴隰,落在摇车中的襁褓婴儿身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从未见过云沔幼时模样,如今见这襁褓婴孩,细瞧眉眼仿似那人,又拂开他的领口,见到了琵琶骨出那颗朱砂血痣,便轻轻抚着孩子稚嫩粉润的脸颊,那乳儿便冲他咯咯欢笑。
婴隰见了不觉嘴角轻扬,修长两指又抚上孩子唇角,却被含入口中,吮吸着。
他不禁神色一凝,便附身将孩子抱起,戚殇见状,忙低声道:“你干什么!偷孩子啊!”
婴隰用指喂着怀中乳儿,道:“怎能是偷呢,他是阿沔转世,这一世是阿汜,我的阿汜。”说着便抱着孩子摇了摇。
戚殇见他一副痴样,不禁摇摇头,道:“你将他带走要去哪儿啊?魔界?你别忘了魔气对人有腐蚀作用,就算你将他养在那庭院中,可才巴掌点地,你当养鸟呢?”
婴隰满眼喜色温柔地看着怀中婴孩,道:“也可去妖界,留在人界也行,总之他要在我身边。”
戚殇无奈道:“且不说你能否将他养大,就算养大了,你就不怕他将来把你当成了爹,结果到头来,你等了一千年就等到一个儿子。”
确实有点道理,婴隰看向他,道:“那该如何?”
戚殇道:“你何不也变为婴孩同他长大,你想想,从幼时到少时的竹马之情,日后定是难分难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最后你两不就终成眷属了吗。”
婴隰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道:“戚殇,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发现,你看戏唱戏还是有好处的。”
于是便依依不舍将孩子放回去,又附在竹篮边,道:“小阿汜,我以后就是你的竹马了。”
戚殇见他一副傻样,便拉着他的胳膊,来到竹屋门口。
戚殇道:“你到时候变成孩子,我就变成你娘,然后我受重伤死在门口。”
于是乎许家木屋前便出现了这一幕。
许柏葚刚给村头的苏老伯瞧了病,一回来便见到自家门口躺着一个满身带血的妇人,他慌忙跑去刚要将妇人扶起,却发现她怀中有一婴孩。
而那妇人缓缓抬起眼,道了句,“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便断气而亡。
许柏葚本是医者,怀仁善心,见此状又怎能无动于衷,这时凌桑闻声而出,见到门口这一幕,不免花容失色,定神后又见到妇人怀中的婴孩,便附身将孩子抱起,对许柏葚道:“柏葚,你将她好好葬了吧。”
凌桑在轻晃婴孩时,却自襁褓中落下一枚铜锁,许柏葚拾起那锁,上面刻着婴隰二字,这主要是婴隰的主意,他担心到时候许父不知他名,便给他取个,他自己当然是很喜欢婴隰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