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循之脑子反应得还算快,动作却跟不上。眼睁睁看着前面地上的鲜红,情知自己的脸要砸到血里,却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幸好,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一只臂膀挡在他的胸前,拦住他摔下去的势头,一只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他眼睛,不让他再看眼前的鲜红。
顾循之本来就没了力气,让任鲥这么一拦,顺势靠在他胸口,颤颤巍巍,大口地喘气。任鲥觉出他身上绵软,怕再出危险,直接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顾循之觉得有点害臊,不过上次夜里师兄助他吸收灵气时已经抱过他一次,他也就老着脸皮不再脸红了。
任鲥抱着顾循之,紧急施了一个清洁术,将洞口外面狼藉清扫得干净,又往洞府里面去,想找个地方把顾循之放下,让他歇一歇。想不到刚走到洞府门口,就觉里面臭不可闻,只好先在洞外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先将顾循之放下。
两只大白鹅方才躲得远远,这会儿看见事情完了,这才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边呱呱叫,一边围着顾循之转圈儿。
任鲥见了他俩,虽然有些嫌聒噪,倒也更放心了些,便忍着血腥臭气,独自一人往洞府里走。一边走,一边不住地用着清洁术。
任鲥知道,这洞府最早是师父选址,亲自凿开的。当初师父选定在这里居住,也是为着这里是碧空山上极清极净的一个所在。想不到这么清净的一座神仙洞府,竟被邪魔侵占,遭此荼毒。
任鲥在洞口用了几个清洁术,发现效果不佳,干脆又回到门口,召唤来大量海水,将整个山洞冲了六七遍,觉得臭气消得差不多,这才再度走了进去。
最近几年以来,天魔法师一直在这洞府里居住,除此以外,这里还住了几个他亲信的山匪。天魔法师以血肉为食,那些山匪平素所吃的也尽是些腥膻之物,又不肯好好清理,各处都积下许多污垢。任鲥以海水冲过,洞中的气息才稍显清新,然而有些陈年的污垢,绝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就能完全清理干净的。
任鲥看了一圈,将山匪们平素的用物全部扔掉,就连他们原有的物件里,有被山匪动用过的,也都全部抛弃。任鲥清理过一遍,出来对顾循之道:
“洞府被弄得这般腌臜,一时半会之间怕是住不下人。”
顾循之歇了一阵,也算是养回来点精神,坐起来伸头往洞口那边探了探,道:
“我看着倒还好,也不是不能住。只是被褥之类怕是要准备新的了。”
任鲥之前在洞中见到许多吃剩的筋肉骨头,乱纷纷堆在墙角,心想顾循之若是知道了这种情景,一定不肯再住了。
他看顾循之已然力倦神疲,不忍再给他讲那些难看的情景,只道:
“洞府里原有的被褥都叫我扔了,有心与你去玄都观住,只怕那里也不干净。不如我们还是下山去。”
顾循之点一点头,用手撑着石壁站起身来: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师兄,方才你进洞去收拾,此前咱们洞中的什物,可还有留下的么?”
任鲥摇摇头:
“明面上摆着的东西都被糟践得不像样,收起来的东西或许还有能保存下的……明儿个仔细收拾了,再来看吧。”
顾循之听他这么说,站在那里呆了半晌,这才叹息一声,道:
“也只好这样了。”
任鲥看他神态之中含着些凄楚,未免又在心中责备了自己一番。伸手又要去抱他,却被他阻住:
“师兄,我现下自己能走,你扶一扶我就好。”
他神情坚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力量往下走,任鲥见他如此,只得从侧面扶着,另一只手在后面搂住他肩膀。顾循之却不肯让他这样扶,挣脱开他的怀抱,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步步向下。
两人往山下走了不多时,就看见旁边树上挂着顾循之的佩剑。此前任鲥拿此剑斩过妖魔之后,为着要及时扶住顾循之,竟叫这剑脱了手,落在这里。任鲥纵身一跃取回宝剑,唤来海水冲净了上面血迹,将它还给了顾循之。
顾循之接过剑,叹了一声:
“这剑还是当年晋王爷赐下的,平时一向只用作装饰,想不到这次竟还真用上了。”
任鲥对已经去世的晋王毫无好感,听着顾循之感叹,并没有多话,看他还剑入鞘,就又扶着他往下走,口中说道:
“这次占了洞府的妖魔,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
顾循之听到任鲥这么说,想起天魔法师那恐怖的模样,不觉又打寒颤,问道:
“师兄,京畿出现这么厉害的妖魔,是不是意味着……”
他没敢把话说完,似乎害怕自己将可怕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它就会变成现实。
然而他的避讳并没有什么用,任鲥回头看着他,缓缓地点头,凭着他长久以来的经验说出了他的判断:
“要有大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有榜单了!【泪目】从本章起,将连续更新到下周二。欢迎大家每天收看。
防疫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坚持住呀,勤洗手,少出门,别聚会,好好宅家看小说吧~
第33章
任鲥扶着顾循之下了山,两人无处可去,只得又回到此前的那间客店。
那店主虽说不是山匪,确实和山上的山匪有些联系。他看出这两人古怪,早晨还特意到门口去张望,看见他们往碧空山的方向去,心中就有了些计较。此时见他两个回来,心中又是吃惊,又是紧张,连忙上前招待。
顾循之明知店主古怪,还是向他笑道:
“今日我们回了家,发现家里乱得很,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只得再回来叨扰了。”
店主也笑:
“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算什么叨扰。二位贵客愿意多住几日,实在是小店的荣幸。”
两方面都是心照不宣,店主显得殷勤备至,替他们准备过饭食之后,还特意问要不要再收拾一间房。顾循之刚想答应,却被任鲥先开口拒绝了:
“不必,我们住同一间就好。”
顾循之完全不理解师兄这种无论在哪都非要跟自己在一起住的执念,说起来,刚开始和师兄睡一起的时候,他还总是紧张又害臊,时间久了,竟也习惯起来,就算是师兄只穿中衣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与师兄谈论其他话题。只是他心里的些许绮念,有时候到底还是压不住。每当他看着师兄的脸走神之后,顾循之总要在在心里叹息一声,充满无奈地对自己说一句:
“你啊……”
店主给他们送来必要的东西之后走了,一点也不敢多做停留。顾循之坐在床沿上,把任鲥也拉过来坐下,靠着他的肩膀跟他说话:
“师兄从前曾见过妖魔?”
“见过很多。乱世的时候到处都有。如今虽非乱世,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有这样的妖魔出世,只怕离乱也不远了。”
顾循之看过些这方面的书,却对此总没有什么实感,听了任鲥的话,稍微瑟缩了一下:
“那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了?”
任鲥听他这么说,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该怎么说?你的心肠这么软,真不适合做修行人。”
师兄的目光温柔,评价里也没有带着褒贬,顾循之却焦躁起来:
“我会努力,不会让师兄白费心的。”
他转过脸,不想让师兄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做修行人,十五岁那年就知道了。他也不喜欢做修行人,每日里修身修心,无情无爱,无怨无怒。
世人管修行人叫神仙,总盼着他们能行侠仗义,救苦救难。然而顾循之知道这一切与修行人无关:行侠仗义是侠客所为,救苦救难是佛子的愿心,而他们修行人,白顶了神仙的名号,不过是自己能多活几年,什么忙也帮不上,谁也救不了。
不过他就是这般无用,在王府里做了那么许多年食客,如今出了王府,还要靠着师兄活。他一辈子未能顶天立地,做不成修行人,也做不成别的。
虽说任鲥向来有些迟钝,也看得出师弟此时沮丧,伸手抚了他头发,轻声漫语:
“就算做不成修行人,也没什么要紧,我只要你活着就好。”
顾循之眼圈有些红,抬起眼睛来看他的师兄:
“不修行,怎么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是个关键问题,最是难回答。任鲥不用修行也有千万年寿数,然而凡人的生命不过百年。多少帝王将相为求长生,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却极少有成功的。暂时延命的方法或许有千万种,然而如今的顾循之已然走至寻常人生命的尽头,若要真正求得长生,只有修行一途,可是以顾循之如今的心态来看……他根本不可能成功。
要修行成功,就要斩断尘缘,寻常人的诸般欲望,都是修行的阻碍,甚至对长生的渴望本身也会成为阻碍。曾经有些半路出家的修行人急功近利,甚至做出杀妻证道的事情。然而杀妻这行为本身就过分着迹,在他做出这种事的那一瞬间,就相当于自断了修行之路。至于顾循之……只要他心中对任鲥的渴念还继续存在,就注定了他的修行不会有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