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吻改变了很多事,它让顾循之意识到了许多他此前全然不知道的事情,津液的交换似乎具有一些难以说清的特殊效果,能让他在某些层面上与师兄更加接近,他发觉自己好像在无意间揭开了师兄秘密的一角。
之前在他们相吻时,那些关于原初的印象就这么毫无来由地出现在他的脑中,好像有人直接打开他的头颅,把那想法放进去了一样。而且,不知道是否与这件事有关,在那之后的好几天,顾循之总是梦见自己在深夜的海中无目的地漫游,四周全都是黑色的海水。
大海波涛汹涌,海上的风大得吓人,但顾循之在梦中却很平静,一点也不觉得恐惧,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就应该那样。他巨大的身躯在海上漂浮,海水好像母亲的怀抱。直到快要苏醒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不会游泳,在突然慌乱地呛水之中醒来,醒过来之后还得坐着猛咳好一阵,害得任鲥以为他着了风寒,又塞给他一大包丸药,眼睛盯着他吃下去。他试图反抗,但师兄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强,只要瞪他一眼,他就只能举手投降,乖乖把一粒粒大药丸咽下去。
即使是在白天的时候,他也经常会走神,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话本,过了半个时辰才发觉手上的书一页都没有翻,他脑子里不住地在想着一片蓝色的海洋,好像他就属于那里。
这真是太奇怪了,因为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去过海边。
当这样的事情又持续得长了一些,他开始相信这不是个巧合,而是和他与师兄之间的那个吻有着密切的关系。虽然顾循之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但除此以外,他再没做过别的会引起奇怪梦境的事情。
任鲥觉察到他近来有些恍惚,问过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顾循之没回答,随口敷衍过去了。他没打算向师兄求证,他相信师兄应该也不知道。
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类梦境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渐渐不再成为一种困扰,反而让他有点想念。顾循之很想再吻一次师兄,试试看会不会让那些梦境回来,但上一次那种冲动的勇气在他其实是不常见的,他只能偷偷在心里想一想。
他们还在努力寻找师父的所在,任鲥从师父留下的信件和书籍里得到了一些线索,但并不很多,又比较模糊。再加上时间隔得太久,无法确定是否还有效,不过毕竟是个方向。他们在找寻的过程中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个比较准确的消息,说是大约五六年前,有人曾经在附近某处见过一个人,相貌和师父很像,处事作风上也很有师父的那种样子。
这实在是种意外惊喜,任鲥和顾循之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不过现在还不应该高兴得太早,或许这只是种巧合,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师父特意留下了线索和痕迹,就等着他们去找他。
其实说句实话,虽然顾循之与师父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十年,但师父的脸在他的记忆之中早就已经变得模糊了。当初他刚被师父挑上山的时候,师父本来还打算让师兄做他师父来着。后来是师兄坚决不同意才作罢,免为其难地收下了他。
除了教导他一些关于修行的事情以外,师父平常其实不大在他面前出现,似乎总是在忙着炼丹,至少每次他问师兄师父在干嘛,师兄都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师父着实没炼出来多少丹,估计都在借着炼丹的由头偷懒。顾循之小的时候,所有照顾他的一应事务,几乎全都被师父交给了师兄,师兄若是对他不满意,他还强词夺理地说些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注]
顾循之小的时候一直觉得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对他满心敬佩。当年他还不在师父门下时,经常在玄都观的庭院里与一班小道士一起看师父与玄都观的老观主对弈,那时候老观主穿一件素雅的灰袍,师父则是穿着一件白袍,仙袂飘飘,风姿卓绝。这么多年以来,当年留下的这种印象始终没有改变过。然而近来听师兄说了些过去的事,又把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些事加以印证,顾循之越回忆越觉得,师父实际上好像是个挺惫懒的家伙。
这与顾循之的童年印象大相径庭,不免让他稍微有点失望。当他把他这些不确定的印象一一讲给师兄听,想得到一个准确一点的答案时,他看见师兄很明显地露出了一个略带鄙夷的神情:
“嗳,他呀。”
师兄没多说别的,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循之突然觉得,他百来年间对师父的美好印象开始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原句出自《论语·为政》原文如下: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原本的意思是说儿女要对父母和颜悦色,不能因为替父母办事、给父母好吃好喝就当做是孝。但这位师父将其曲解为:徒弟应该替师父办事,有好吃的要给师父(先生)吃。实在是很过分了。
第35章
顾循之和任鲥对于一举找到师父这件事并没有怀着很大的期望。
尤其是任鲥,他可从来没对师父有过什么过高的期待。他对他们的师父非常了解,知道他虽然算不上什么真仙,但在隐匿行踪方面还是有着相当的心得,如果他不想被人找到,师兄弟两个就算将四境之内整个翻过来都是白搭。
不过如今既然能找到一点线索,大概就说明了师父还不是完全不想被人找到。或许他也认为是时候和自己的徒弟们相见了,但又拿乔不想过早出现,以任鲥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很有可能会故意给他们设置一些障碍,美其名曰给徒弟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任鲥不打算在师弟面前揭师父的短,这些事他一点都没跟顾循之提。师弟修炼的事还得靠师父帮忙,让师弟对师父多怀有一点期待,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他们一起前往传说中师父曾经出现过的村子,那地方很偏,离大路非常远,如果不是特意过去,一般不会轻易路过。不过那一带与师父有关的传闻却传得相当广,附近几个县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五年前干旱的时候,曾经有个神仙在东篱村召雨,不仅降下了大雨,还让东篱村东面的洼地直接变成了一片大湖。等到东篱村的村民们想起来要去问神仙的名号时,他已经消失了。从那以后,东篱村就改名叫东湖村,村民们还给那神仙取了个号叫什么东湖仙人。
这种招摇的作风,正符合任鲥对他师父的了解。
很多喜欢在外游逛的地仙都会时不时替人求雨,一方面可以打发无聊,享受一下被崇拜的滋味,更重要的是为了要获得当地人的供奉。只要供奉的人数足够多,这地仙的法力就会增加,进阶也会变得更加容易。求雨这种事,损耗低,收益大,是地仙们信仰之力的主要来源。不过如果要是没有留下名字,那村民的信仰之力就会分散。像如今东篱村的这种情况,村民直接改了村名,又擅自取了个神仙名号,他们的信仰之力很有可能会直接叠加到那片湖水之上,说不上什么时候,那湖里就会出现一个自称东湖仙人的灵物。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倒是很符合他们师父的作风。这倒不是因为师父这个人有多高尚,主要还是因为他只想享受被追捧的感觉,而没兴趣进阶,只想一直当个地仙。不过如果他总是这么干,法力耗费得太多,时间久了,说不定连地仙都当不成。不过自从任鲥认识他的时候起,他这位师父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任鲥并不期待他会有什么改变。
总而言之,当任鲥听说了这情况之后,就开始向人打听更详细的情报。有些人声称他们见过那施法的神仙,说他穿着像云彩一样的白衣服,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总之是一般神话故事里老神仙的模样,任鲥知道这纯属胡说八道,就算不是他师父,也很少有地仙会以这样的面貌示人。
最后还是顾循之费了些功夫,才终于找到一个真正的东湖村人,他所描述的神仙相貌与他俩的师父一模一样,不过正如传闻所说,求雨结束之后他就已经离开了,甚至没有留下名号。
所以现在他们就要往东湖村去,期望能找到一点凡人觉察不到的线索。
顾循之骑着青驴,和师兄一起到了东湖村。
东湖村没有客栈,要想住在村民家里也不太容易,这里和京城附近那种开放的区域不一样,村民们见到外人,通常都显得非常谨慎。虽然顾循之说出了提供消息的那个村民的名字作为担保,村民们还是用相当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们。顾循之不得已,只得说出了实情:
“我是那位东湖仙人的弟子,师父独自出来很久,我们是来寻他的。”
大多数村民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只有村长还非常警惕:
“你说你是东湖仙人的弟子,可有什么凭证?”
任鲥本来一直站在旁边牵着驴子没说话。听见村长这么说,伸手拍了拍旁边的青驴,将它变回原本的纸片,放在手里递给村长看。
村长激动得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