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两个相对一笑撂下碗,任鲥又扶着顾循之上了驴,俩人就这么出了城。
碧空山离京城不远,大概也就是两天的行程。不过以他俩这速度,差不多也要走三天。上次顾循之走这条路时还是二十年前,那次他乘着王府的马车,心中想着几十年没见过的师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想不到二十年后再走上这条路,师兄已然在他的身边。
他心里高兴,张口跟任鲥闲谈:
“师兄,如今山上变成什么样儿了?”
“不知道,自从上次去找你之后,我也再没回去。”
“没回去?”他有点吃惊,提高一点嗓门,“那洞府岂不是二十年没人住了?”
“啊。”任鲥应了一声,“没事,我走之前锁门了。”
师兄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顾循之有点焦虑。他了解师兄,也了解洞府的那扇大门,师兄说的锁门,不是用法术和符咒将洞府牢牢封死,只是字面意思上的锁门——拿一把大铜锁把两扇门闩上就算完。任何一个学了几天法术能化人的小妖都能轻易用开锁术打开这种锁,就算是凡人,想用暴力将门破开也不算特别困难。在顾循之看来,这种防盗手段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顾循之不敢说什么,悄悄叹了一口气。然而任鲥的耳朵很灵,听见了他的叹息,宽慰道:
“别担心,我很擅长清理。”
既然任鲥已经这么说,顾循之也就没理由再继续心烦。他俩慢悠悠行路,夜里就借宿在路过的村子里。京城周边的村庄基本上都还算富庶,也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封闭,不怎么怕生人,只消些许出百十个钱,能找到不错的住处。
头两个晚上一切都好,然而到了第三晚,他们到了碧空山脚下的镇子,却发现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已经大门紧闭,瞧着十分奇怪。
虽说这会儿上山也可以,但毕竟天色已晚,回去了又要先收拾,所以他们还是决定先在这里住一晚。
顾循之记得这镇上本来有家小客栈,循着记忆找过去,只见那客栈还在,门却紧紧地关着。任鲥过去伸手拍拍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
“是谁?”
顾循之往前走了一步,道:
“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想在这里住宿一晚。”
“你们有几个人?”
“就只有两个。”
顾循之的声音有些弱,让人听着放心。面前的门稍稍启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从门缝看见了他们两人模样,这才开门让他俩进来,他俩一进屋,店主就赶紧又把门闩上了。
顾循之看着这情形实在奇怪,刚要开口询问,就听那店主说道:
“我也不问您二位究竟是去哪,这就安排您二位住下,明天一早赶快走。我们这镇上近来不太平,留得久了,一准要出事。”
顾循之看着这店主紧张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打鼓,连忙问:
“我家就住这附近,只是多年没回来过。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您来讲一讲。”
那店主看了他俩一眼,似乎有些怀疑:
“我接手这客店也有几十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顾循之笑道:
“我家离这里也有些路程,平常又不出门,您没见过也是寻常。这附近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您说一说。”
那店主颇为谨慎地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一切都已经封严实了,这才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
“真格论起来,出事的不是镇上,而是旁边那碧空山。”
顾循之听见碧空山三字,心头一紧,忙问:
“碧空山上怎么了?”
只听那店主叹了一声,道:
“我们这碧空山上原本住着神仙,护佑着我们一方水土安宁。想不到二十年前,碧空山上的神仙突然销声匿迹。这倒也罢了,日子总还是能过得去。想不到又过了些年,有个山大王见这里山明水秀是个好地方,干脆占了神仙的洞府,拉起一支人马来,扰得方圆几百里内都不得安宁,就连买卖都快要做不下去。若不是我每年都往山上上贡十几两银子,我这店早就保不住了。”
店主愁眉苦脸说着这些,顾循之的表情垮下来。
一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想不到竟然就这么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到啦,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大家都吃汤圆了吗?
我喜欢豆沙汤圆,但是我妈每次听我这么说,都露出一副看见了异端的表情——她只喜欢黑芝麻的。
今年我没有吃汤圆,就让小顾替我吃好了。
第30章
顾循之忍不住回头去看任鲥。
任鲥的心思没有顾循之细密,在此之前几乎没考虑这类的事。或者说,就算此类的担心曾经在他的脑海之中晃过那么一圈儿,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本来就不认为寻常的小妖敢占他的洞府,就算是真占了,在他来说也不过就是需要多花一点时间清理。此时他也皱起了眉,显见着并不忧虑,只是嫌麻烦。
不管麻不麻烦,活计总归要有人干,在上山清理之前,最好还是多打听点消息。
顾循之又转回来问那店主:
“碧空山上的洞府我知道,那里地方狭窄,住不了几个人。那占山为王的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店主摇了摇头:
“你们有所不知,那山大王占得可不止是碧空山上的神仙洞,他们就连半山腰里的玄都观也占去了。不肯听话的道士都叫他们打杀了,只留下几个年轻懦弱的,脚上锁了链子,给他们做饭洗衣,就如奴仆一般。”
这消息可真让顾循之有点吃惊了,他小时候在玄都观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虽然搬到了山上,还是时不时会陪着师父回去,对那里的道士很熟悉。玄都观的道士数量很多,其中还有不少是习武的,按说总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那店主看出顾循之吃惊,不待他问,又道:
“那大王着实有点邪门,他号称天魔法师,据说是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他手下那些人也格外厉害,玄都观的道士们几下就被打败了。压根毫无还手之力。这里离京城近,官兵来剿过几次,也都铩羽而归。只怕我们这地方,从此以后是不得安宁了。”
顾循之看那店主神情沮丧,心中有些不忍,开口安抚道:
“您别担心,那天魔法师多行不义,必有人来收他。”
那店主露出一副愁眉苦脸,道:
“承您吉言,真要是那样就好啦——我领您二位去房间。”
他说完话,引着顾循之和任鲥上了二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把最里面那扇门开了,对他们俩说道:
“您二位今天来得晚,就剩下这么一间房,今晚对付一宿吧。等会我给您二位拿被子来。这会儿您二位可要用饭?厨下什么都是现成的。”
顾循之点一点头,道:
“晚饭不拘什么,随便拿来一点就好。之后再送点热水,此外就不用别的了。”
老板听了,一一答应下来,就退出了房间。顾循之关上门,抬眼看向任鲥:
“师兄,你怎么看?”
任鲥的态度似乎总有点漫不经心:
“没什么怎么看,今晚睡一觉,明晚杀上山去就是了。”
顾循之性子谨慎,他的担忧比任鲥多得多:
“依我看,这客店有点古怪。这会儿天还没黑,这里还闹着匪患,房间怎么会都住满了?再说那山大王也怪,哪有山匪叫这种名号的。说不定不是寻常人,只怕是个邪魔。”
他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只担心要遭了算计。任鲥看着他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生怜,在他皱起的眉间一吻:
“怕什么,有我在。”
师兄的吻只是轻轻一触,像是羽毛在他额上搔过。顾循之浑身一颤,抬起头看见师兄的神情,心里霎时安定了。
是了,有师兄在,没什么可担心。
这时候店主从下面上来,给他们端来饭菜。晚餐算得上丰盛,有肉有菜,还有一小壶酒,看着真是挺不错。顾循之看他走了,有些为难地看看这些饭菜,抬起头问任鲥:
“师兄,这些东西……你说咱们要吃吗?”
任鲥看了一眼,道:
“你要是饿,就吃吧。”
顾循之赶了一天的路,中午只吃了些干粮,这会儿看见这些饭菜,确实觉得肚子里咕咕直叫。可他对这店主不大信任,心里总觉得不安生。不过既然师兄说可以吃,他又着实饿得厉害,没犹豫多一会儿就吃起来。
这家客栈虽说只是寻常小店,晚饭的味道还真不算差。顾循之本来就饿得不堪,忍不住多吃了许多,撂下筷子时只觉已经十分困倦。
他出门去叫客店老板来收走了杯盘,又弄来一盆热水盥洗,换了衣服,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抬起头去看任鲥。
任鲥不吃饭,也用不着盥洗,随手拈个诀,就将满身尘灰清了个干净。他将怀里那小玉匣掏出来,打开盒盖,将两只蟾蜍放了出来,对他们说道:
“今晚你们负责守夜,听到动静就赶紧叫人,听明白了吗?”
玉蟾白练听罢,发出了一声与体型全然不符的洪亮应答,金蟾橘实也用同样的调子叫了一声,只是稍微慢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