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沾了水,润湿后更显艳红,细碎的水珠反射着星点的光。
窗外没有阳光,室内也没有点起蜡烛,显得有些昏暗,“月神的眷顾”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伯庚斯宝蓝色的眼睛迎着窗口的天光,反照着幽微的亮度。
仿佛自带微光的精灵,可他却比精灵更加俊美,吟游诗人口中颂唱的所有美好词汇,都可以放到他的身上,名副其实,甚至尤有过之。
“阿尔杰,你在看什么?”那副薄唇轻动,惊醒了兀自沉醉的人。
阿尔杰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抱歉,冒犯了。”
“其实我挺高兴的。”伯庚斯眼中带笑,嘴角也微微勾起。
“你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驻。”
“您是个很耀眼的人。”阿尔杰如实道。
总能夺走他人的全副心神。
伯庚斯嗤笑一声。
“在你心里,我哪及得上圣剑半分辉芒——就算他现在连个坯子都还没有出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忘了提醒你一句,单在码头镇,是无法完成铸造圣剑的所有工序的。”
阿尔杰皱起眉,不太能理解:“可以详细说说吗?”
“至少要回趟矮人帝国。当年锻造第一代圣剑,鲁格氏族倾尽举族之力。就算如今技艺传承没有断代,图谱完整正确,甚至锻造手法和器械有所革新,也不是一两个人随随便便就能复制。”
他又喝了口杯中的清水,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嫌弃道:“既不是茶饮,又不是酒精,你是怎么喝下这么寡淡的东西的?”
“……习惯了。”
教团有净水的咒语,无需用煮沸或者酒精消毒的方法来获取饮水,虽然在世俗赖以生存的技能是酿酒,但成员中法职太多,酒水出现的机会很少。
“什么时候?”回矮人帝国。
伯庚斯放下水杯:“看进度,有可能还要去趟王城。”
阿尔杰眼神忽闪一下,点点头:“好。”
伯庚斯探究地看他一眼,在阿尔杰回望过来时,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你一个人住吗?”
真理之诗内部的起居室都是建在一起的,除去单独搬出的几位和长期在外的成员,其他人都聚居在这一片区域,粗略估计也有百余人,独住一间的情况很少。
“六岁以前是跟着我的养母,六岁后才住在这里,最开始是和戴纳一间屋,后来他继承了法师塔,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了。”
“睡在一起?”
屋里只有一张床。
“不,是分开的,只是另一张床被搬出去了而已。但偶尔也会挤在一起,尤其是当天有恶魔学或者亡灵学理论课的时候。”
阿尔杰说着,笑了笑,脸上带着些追忆的神采。
伯庚斯扬眉:“你怕这些?”
“亲身实践过猎魔以后,就不怎么怕了。”他顿了一下,笑:“其实本来也不该怕,只是讲课的那位实在太会营造气氛,明明平时都是很亲和的兄长形象……”
他好像要提一个人名,刚一张口,又很快合上,眼睛无意识地向床头矮柜上的风铃草望了望。
伯庚斯注视着他:“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阿尔杰弯弯嘴角,还是温和的微笑,银灰色的眼睛里是一派沉静:“明天是祭祷节,您的学徒很期待祭祀的篝火,如果您不忙的话,可以带他来看看。”
“知道了。”
伯庚斯淡淡地回了一句,站起身,理理衣服,最后环顾一圈,下巴傲慢地抬起一点,下了结论:
“你的房间,是没什么好看的。”
.
祭祷节这天,所有的贸易、运输、制造、农务都停下了。但居民们并没有因此得闲,依照着节日的风俗,从凌晨开始忙碌。
阿尔杰醒得比平时早些,照例洗漱过,出门,在前往祷告室的路上遇到了女巫莱娜。
女巫今天戴着兜帽,没有像以往那样哼着歌,碰到阿尔杰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只布袋,里面放着安神的草药。
阿尔杰接过布袋:“祭祷节安。”
这只布袋所用的布料有些粗糙,针脚却很细密,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
“祭祷节安。”女巫的声音有些低沉。
阿尔杰隔着兜帽,揉揉她的头,两人轻轻拥抱一下,便各自离开。
女巫要继续派发草药包,阿尔杰则要去做早祷。
教团内已经按照祭祷节的传统做了布置,为了能让亡灵进入这里,最外围的大结界已被关闭,转而用小型的结界来保护单独的建筑。
今天的早餐也很素简,切片火腿换成了鲜果,牛奶也被清水和低度麦酒取代,麦片用糖水冲开,桌上连奶酪的影子都找不见。
阿尔杰随意取了两片黑麦面包,就着几口清水吃下,潦草地结束了早餐。
祭祷节从来不是用来欢庆的节日。
死者渡往宁静的彼岸,与生者永远分隔,这是一个离别的日子。
过了今天,费洛就是真正离开了。
生命意义上,灵魂意义上,社会意义上。
永远,离开了。
在空场前的台阶上坐下,阿尔杰翻出费洛寄给他的匕首。
这是把直匕,入手后还没有启用过,刀柄握起来很舒适,长短也很符合他的使用习惯。刀刃上闪着寒光,匕身充盈着来自铭文的力量。
他的近身格斗是费洛亲手教的。
六岁时,他能依靠一身蛮力和养母的狮子打平,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些力量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阿尔杰,放松一些,看着我。】
费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仿佛真的看到那个还是少年的费洛在他面前微笑,放慢动作,向他示范武技。
眼眶突然酸涩潮热起来,嘴唇微微发麻,喉间像是堵着硬物,吞咽不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透出一股空乏无力。
他深呼吸,望向天空。
每年的祭祷节都是阴天,今天也不例外。
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总会使人感到心情沉郁,从内陆海吹来的风,夹带着浓郁的咸腥水汽,粘稠得叫人呼吸困难。
小女巫发完草药,提着空篮,也坐到他身边。
两人默默无言。
前方的空场已经堆起了松木柴,篝火将在这里点燃。
“最近很忙吗?”女巫突然出声问。
“还好。”
“这两天,在教团总是看不见你。”
“以前也常出去。”
“戴纳还没有消息。”
“愿他顺利。”
“我倒希望他不太顺利。”小女巫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费洛的妻子,我们的第九执行人,最好她能得偿所愿。”
小女巫的长相极为乖巧甜美,圆圆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软糯的样子让人很想捏上两把。可她的言行中,却总透着与外貌截然不同的逆反。
“莱娜。”阿尔杰伸手,替她摘下兜帽,抚着她微卷的棕发:“有些愿望一旦成真,反而会是灾祸。不要忘了黑暗时期,法师议会的前车之鉴。”
“毁灭了法师议会的那个王朝,同样毁在法师的手上。”
阿尔杰顿了一下:“莱娜,这不是好事。”
小女巫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继续发|泄般地说:“祭司长冕下说过,他会讨回公道。可他实际并没有做到。”
“那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为什么不能?”
阿尔杰迎着女巫的目光,沉默下来。
他不是无话可说。
他可以说,祭司长是诸神为他们选定的领袖,是不可质疑的。
他可以说,教团此时处境艰难,不能再多要求什么,而且核心教员们也并没有放弃伸张。
他可以说,大局为重,地狱之门的前线,和邪恶力量的对决,才是他们最应该关注的。
可是这些道理,执行人能明白,同属教团的女巫自然也能明白,无需说教。
女巫意难平,他的胸襟也不见得有多么开阔。
两人间又沉默下来。
天色更亮一些的时候,女巫站起身。
“我该去做冥想了。”
阿尔杰点点头,也站起来:“我也该去做长祷了。”
“下次再聊吧。”
“下次,再聊。”
第十八章
祭祀的篝火被点燃,火苗吞噬着泼过油的木材,蹿得极高。
火焰的灼人热度驱动风的力量,越发助长了火势。
篝火前摆放一张长桌,上面堆满作为祭品的鲜果与美酒。死亡与告祭之主的祭司,站在长桌前,领着众人颂唱祭亡的圣歌。
合唱的人们,有教团的成员,也有镇上的居民,多数是人类,偶尔能见到精灵的和侏儒的身影,而矮人,是决不会踏入真理之诗的大门的。
男音、女音还有童声混合在一起,歌声低低的回荡在寂静的火堆旁,只偶尔有火星“噼啪”的爆鸣相伴。
幽寂,却透着难言的圣洁,是在歌颂彼岸的净土。
火光印在众人的脸上,人们的表情庄重肃穆,站在空场,犹如身临圣殿。
篝火周围的能量场,出现一阵阵波动,是神明的赐福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