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动作刚完成,忽然感到身后的伯庚斯目光陡然锐利,看得他后背寒毛乍起,又默默把戒面转出来。
他决定把话题扯回正轨:“关于那块托帕石,出了一些问题。”
账务收起玩笑,摆出愿闻其详的倾听态度。
阿尔杰刚一开头,话就卡住了,哽在“首先”上,不得寸进。
不能怪他,这件事的内容描述太专业,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卡壳很正常。
于是,他横移半步,露出站在他身后的伯庚斯:“首先,请这位锻造师向你详述一下情况。”
伯庚斯斜了他一眼,然后才把视线放回账务身上。
此时的主管先生正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呆滞,凝固的表情很有几分惊叹的意味。
先前,阿尔杰领着伯庚斯在教团驻地里转悠过好几天,他作为一个具备正常五感视听的人,当然见过这位俊美有若神眷的青年。
只不过近距离看,相比起远远瞄一眼,冲击力会更大一些。
远超正常阈值的美貌,自带近似“魅惑人类”的效果,这位主管内部账务的牧师显然意志还不够坚定,被蛊惑了。
“咳。”阿尔杰偏着头,轻咳一声。
注意一下形象,教团的体面,体面!
这位第三执行人像是全然忘记了,在他第一次见到伯庚斯时,那失态的样子。
账务眨着眼睛回神,语气又轻又缓,温柔得像是担心惊扰到停驻花蕊的蝴蝶:“嗯……呃、那么,请您简单讲讲,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态度真好啊。
阿尔杰站在一旁,默默想。
他就只有闭门羹。
还是同袍呢,真是关系好不如长得好。
伯庚斯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此时神情淡淡:“这枚托帕石,在咒法的层面上,已经有了‘归属’。”
“归属?”
“就是说,它已经参与了一个魔法,或者仪式,在那结束以前,它不能再作为原材料参与其他施法行为,除非两个魔法可以兼容。”
“是怎么发现的?”账务追问一句。
“锻造材料需要预处理,但是它无法融入仪式,一切共振都无法完成。”
账务皱着眉,陷入回忆。
“这枚托帕石……在入库那天,好像并没有检测出异常。”
教团收购各种原材料,是会事先检测过的,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会收入仓库。
但考虑到处理效率,这种检查只是普通的流水操作,不会涉及太高深复杂的魔法,偶尔也会出现疏漏。
阿尔杰插话:“教团的宝石类原材料,好像都是从‘奥秘篇章’那里收购的,要不要联系一下他们的负责人?”
“不,不,这批不是‘王城珠宝商’提供的,是……一个陌生商人低价兜售来着。”
账务说着说着,仰头望起了天。
“低价兜售?”阿尔杰抓住重点:“听起来问题就很大。”
“不不不,像码头镇这种商业繁华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暴富,同时也每天都有人破产,败光家底出来抛售一些用不着的珠宝饰品,不是很常见的操作吗?”
账务仍然望着天,语速飞快,极力甩脱罪责。
“码头镇商业繁华,所以——”阿尔杰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不找拍卖行呢?怎么想,都是拍卖所得会高一点吧?”
心是有多大,才能忽视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账务望着天,语气发虚:“主要吧,我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
阿尔杰给他气笑了,摇着头:“好人多不多暂且不论,你是真的勤俭持家。”
“过奖过奖,作为教团管账的人,这是我们的基本素养。”
账务面不改色地把嘲讽接下。
阿尔杰:“……”
账务正色道:“其实那天也不是全无防备,我们确实仔仔细细地,用高阶的检测魔法检查过这些珠宝,存放也是和其他宝石区分开的,关于那位商人的身份背景,也有过详尽的调查,没有查出任何异样。
“这种情况下,还能中招,除了敌人太狡猾,也只能说你我的运气的确不太好。”
阿尔杰:“你运气差,就不要拖上我们了。”
账务“啧”了一声:“你跟戴纳学坏了。”
“还有其他可替换的托帕石吗?”
圣剑重铸迫在眉睫,没有道理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调查上。
“有是有……”
“不,就用这块。”伯庚斯打断两人的对话。
迎着四道疑惑的目光,他简短地解释道:“这块托帕石已经半处理过了,使用在它上面的特殊药剂很难获取,目前,我手上也只有刚使用掉的那一份而已。”
“有多难获取?”阿尔杰不死心。
“原材料至少有一半来自天界生物。”
“……”
那还是算了。
伯庚斯继续道:“高阶锻造中出现意外,本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单纯地更换一份材料,并不会解决问题,新的材料往往同样带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综合结果来看,还不如用最初的方案。”
阿尔杰眨了下眼睛:“听起来……不太理论?”
“但都是经验之谈。你以为你要锻造的是什么普通的东西?那毕竟也是……”
“咳!”阿尔杰忙打断他:“好的,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伯庚斯转向账务:“那位出售宝石的落魄商人,还能联系到吗?”
“很遗憾,不能,因为他已经死了。”账务敛下眉眼,表情略带哀悯。
“嗯?!”
阿尔杰和伯庚斯的反应很统一,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阿尔杰率先问:“他是怎么死的?”
“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死于冬日的饥寒,也有可能是被追债者盯上。他在两个月前,被发现死于城镇外的茅草房,渡亡还是市政厅送到真理之诗做的。”
账务的话,说得有些感慨,末尾还因牧师的本职,习惯性地加了一句:“愿他在诸神的国度永享安乐。”
“那就只能找法师了。”伯庚斯听完这段令人唏嘘的故事,全无触动,目标明确:“去找戴纳?”
“他现在不在码头镇。”阿尔杰回道。
账务:“你们可以找菲丽雅女士。不过她最近有些忙,在帮祭司们准备关于祭祷节的事。再加上之前那件事……虽然今年的祭祷节万事从简,但忙碌程度反而有增无减。”
王城叛乱一事引发的余震仍未停止,会议一场接着一场,除了核心会议,高层决议也不少,阿尔杰身为命令的执行者,都有被抓去参与商议的时候。
“那……”阿尔杰揉揉额角:“过了明天再说?”
明天就是祭祷节,等节日过去,菲丽雅的日常安排大概会宽松一些。
“你好像很怕麻烦别人,只有戴纳是个例外。”伯庚斯静静看着他,宝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潭。
“刚找到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像是来做一笔交易,而是来恳求我。”
“当时您立场坚定地拒绝合作,是交易还是恳求,都差不多了吧……”阿尔杰有些无奈地叹气。
伯庚斯轻哼一声,高傲地抬起一点下巴,目光微凉地睨着他:“我不想白跑一趟。”
阿尔杰妥协道:“那就去找找她吧……”
希望不会占用菲丽雅阁下太多时间。
“但既然你这么为难——”伯庚斯语气里满是“大发慈悲饶过你”的意味,话锋微微一转:“我还没有去过你的住所。”
第十七章
“没什么好看的。”
阿尔杰推开住所的门,门轴发出低哑的“吱呀”声。
里面的布置很简单,桌椅靠墙,另一边临窗的地方是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摆了一个矮柜。
矮柜上放的东西也只有寥寥几件,烛台、主神的圣徽和一只玻璃瓶,玻璃瓶中关着一小束风干的白色风铃草。
在床头摆放风干的风铃草,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位战士的作风。
伯庚斯嘴角扬起笑,正待问他,却见对方的视线也落到了风铃草上,银灰色的眼中,透出深切的悲痛。
伯庚斯怔在原地。
倒是阿尔杰很快收起情绪,他问:“怎么了?”
“你……”伯庚斯发出一个音节,又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信仰的主神会是秩序与审判之主,这在战士中很少见。”
床头矮柜上放着的圣徽,是属于秩序与审判之神的。
阿尔杰轻笑一下:“很奇怪吗?”
“不,有些意外而已。”
伯庚斯也不见外,随意找了把椅子就坐下了。
“明天是祭祷节,按照历法和风俗,是不能动工的,铸剑要停一天。”
阿尔杰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问:“那,有什么相关的事可以提前做吗?”
他一项项数着:“准备材料、解构铭文和法阵、校准……”
“不用。”
伯庚斯从桌上翻开一只杯子,从水壶中倒出一杯清水。
“圣剑能否铸成,也要看神意,你急也没用。”
白皙修长的手指举起水杯,薄唇印上杯口,下颔微微抬起,脆弱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轻轻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