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反正也都成定局了,索性让你们死个明白。”朝风的话语里透出隐隐笑意。“老四他也瞧上了个人呢!在昆仑山采药时,他瞧上了一个住在下界昆仑的凡间女子。”
仙与凡人不能通婚。修了极情道的仙,更不能轻易许下承诺。
朝戈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因为他不能许诺,那女子怨恨他,竟然消失了。”朝风依然在笑。“消失了,哈!天上地下,再也寻不到了呢!”
“够了!”朝戈粗暴地打断他。“既然相思毒已经发作,还不快与我联手先杀了兕?”
“你急什么,”朝风却懒洋洋地嗤笑一声。“相思毒不比寻常,共计三重,你放在杯底的药引血蛛卵是第一重,今日拿来的春.册异香是第二重,还缺着老九那盏噬魂灯。”
从碧落天到幽冥黄泉,甚至凡间修道者,都有修习噬魂术的。只是,那是魔修。
花清澪眼底一片悲凉。怪不得这个局成了必杀,原来他身边最亲的,都叛了。不肯叛的,也都被杀了。他没能护住第三十二重天。
择道一事,本是自愿。他不曾强.迫谁,这些妖族在发誓的时候,也不曾言悔。
花清澪攥紧指尖,声音沙哑的仿佛不像是他。“原来早在万年前,尔等便已入魔。”
朝风愣了愣。“万年前?”
朝风下意识瞥了眼黄金沙漏里的刻漏,随即对朝戈笑道:“看,义父这就神智不清了。老九那盏噬魂灯可以拿来了。”
在商议着处置花清澪时,朝风意态太过闲适,浑然拿兕当作个死的。
兕一边急着要护住花清澪,一边要忧虑更多的叛徒冲入内殿,握着对雪铁刀,心中一乱,便茫然地朝花清澪看来。
兕总是这样,性子这样急吼吼,却又总习惯性地依赖着他花清澪。
也不全是叛徒。
花清澪内心一酸。他撩起眼皮,勉强地冲兕笑了笑。“不用管我了,你且记着我说的,先逃出去。”
“逃?往哪里逃?”朝风呲牙一笑。“老九已经到了。”
门外确实传来了声响。
花清澪也笑了,静静地垂眸笑了一声。“兕天生憨傻,容得你们欺他。可以后,再不能了。”
在万年前,他于仙洞后奔出来便陨落了,再没见过兕。不过兕天生神族,体内依然流着上古的血,他不信这些个妖灵精怪能杀得了兕。
再则,万年前他没能见着这幕,所以他没能亲自护住兕。可是今日在时光溯回中,他见到了,他……也会护住兕。
“快走!”花清澪猛然绽开艳美双唇,暴喝了一声。抬起手,数道霞光猛地射出,刺的静室内三个弟子皆睁不开眼。
花清澪用霞光裹住兕,强自咬破舌尖,用心头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唤醒了元身之力。五色霞光乍现,卷住兕的腰身,开启了深藏于碧落第三十二重天的时空传送阵。
“义父——!”兕怒吼了一声,语声凄厉,尾音仍颤颤地残留于虚空中。
静室内其他人都瞎了。花清澪静静地注视这属于他仙力的五色霞光,眼角湿漉漉的,汗水混杂了迟到了千年的泪,艳美唇瓣微张,到底没能说什么。该嘱咐的,他都嘱咐完了。第三十二重天的妖物们想悔道,却又不肯付出代价,如此贪婪,行的是最龌龊的手段。
对他花清澪,布下的是这天地间最肮脏的局。
花清澪眼眸微动,最后勾唇,无声地望着霞光里遁去的兕笑了笑。哪怕只能保得住一个,也是好的。
三息后,五色霞光散去,静室内一片悄然。手持雪铁刀茫然瞪大双眼的兕已经消失不见。
嘀嗒!
花清澪掌心内蜿蜒流下鲜血。
“发生了什么?”静室的门猛然从外头被人大力撞开,身高丈余的老九朝泰提着灯冲进来。
那盏灯散发着融融的光。
花清澪目光死了一般沉沉地落在那盏灯,半天不能动,随后毫无预兆地,身子一软,踉跄栽倒在地。
“死了?”
“不,许是毒发了。”
“这灯提高些,引着他魂,对,到天灵盖。”
朝风、朝戈、朝泰这三个义子的声音清晰传入耳内。花清澪竭力想睁开眼,但是全身就像被扔在苦海黄泉,沉重似有千钧。
到最后,一条细缝般的眼睛里只看见了倾斜的沙漏。黄金沙淅淅沥沥,刻镂着最后那命定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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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莫怕,孤与你同在。】
一个悦耳渗透着蜜香的声音响彻识海。
是谢灵欢。
花清澪朦胧地感受到一团火,火烧火燎地燃着肌肤。他轻轻“唔……”了一声,眼皮前的火光黯淡下去。
细缝张开了些,有水波漾在眼前。
入眼却是瑶池。
浓重的雾气沿着水波漫延至周身,雾气遮住了眼,耳内哗哗水声。有鱼尾拍打浪花,随后那个长着鱼尾的少年张开双臂朝他游过来。
“义父,”鱼妖朝云扬起脸,笑得青涩。“你终于还是我的了。”
花清澪皱眉,下意识地动了动。他抬起手,啪地一声推开鱼妖朝云。手掌落在水中,扬起大片飞溅的水花。
鱼妖朝云被他推开了一尺远。
“朝云?你怎地会在此处?”花清澪厉声斥责道。
“朝云专门在此处等着义父。”
“胡闹!”
鱼妖朝云甩动鱼尾,鱼身遍布金青双色鳞片,他扭头笑嘻嘻地道:“义父你常教导我们要修情,可情是什么呢?情是喜怒哀思,情是心中有可欲。义父你就是朝云的可欲啊!”
朝云向花清澪的方向游动。“义父,你就是朝云的情,就是朝云的道。你就成全了我吧!”
“我成全你?”花清澪不可思议地挑起长眉,厉声道:“那谁来成全我?!”
“反正你也没有想要的人。”朝云说话间已经游到他身边,双臂缠抱住他腰身,扬起脸,眉目清丽,笑得格外痴迷。“反正,你也已经中了相思毒,若是没人替你解,你会死于元阳枯竭。不如成全了朝云啊!”
“滚开!”
花清澪奋力想挣开。
水声哗啦啦地翻腾,雾气里朝云的脸也渐渐看不清晰,只有那双柔蔓般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
“义父,义父你就可怜可怜朝云……”
花清澪顾不得眼下到底是幻是真,无数个镜头在记忆里闪回。他因为这次瑶池的误会,错过了谢灵欢长达万年。他因为这次误会,下了黄泉,在魔狱中煎熬了数百年,三魂不全,情根碎裂,他的魂、他的骨、他的……景渊。
“滚开!”
花清澪恶狠狠地抬手,甩了朝云一个响亮的耳光。
万年间,历历苦楚。原来都是因为这些妖物们的私心。他们拿他当傻子,他们拿他当作私欲的障碍。
他们,从没有拿他当作义父。
“妖就是妖!”花清澪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他颤抖着嗓子骂道:“你们永远都不会懂得如何做仙!”
朝云吃吃地笑了。雾气里他的声音满是嘲讽。“妖?妖又如何?义父你尝过了妖的滋味,就再也看不上其他的了。”
朝云游动着身子,鱼尾从水底绕紧花清澪柔韧腰肢,双臂再次缠上来。少年冰凉的脸颊紧紧贴着他,语声痴缠。“义父,你……等你尝过了,眼底就只有朝云了。”
花清澪下.腹坠胀,渐渐地,相思蛊毒的火烧到了那处。
“滚……开!”花清澪竭力地推拒,想要从朝云缠抱中摆脱。万年他拒过朝云,万年后,不过一次时光溯回,他不信他会输给这个幻相。
鱼妖朝云张开口唇,如同一尾真正的鱼,在凡间青潭底被这人玉雕般的手捞起。这人袖着他,他离了水,全身都渴到要褪鳞片。
不,不是渴。而是渴望。
“义父……”鱼妖朝云衔住花清澪腰间系着的白玉绦带,轻轻一拽,雪白牙齿便将那条衣带拽松了。他痴迷地望着花清澪眼尾飞红,自家眼底也红了。“我想你,想了足足一千年。你今日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花清澪口中赫赫地喘气,声音却越发地冷厉。“你想我?你,不知廉耻!”
“义父……”
“去死!”
哗啦啦水声乱响,两个身影纠缠在浓重的水色雾气中。
从两人头顶却传来大片人语喧哗。有侍童奏乐开道,丝弦清歌,片片飞花伴随着馥郁香气传入水底浓雾。
“……哈哈,诸道友也来瑶池赴会?”
“听说今儿个有帝尊赏酒。”
“凤宫中那位也来了?”
“嘘!且避开些。”
花清澪倏地一惊。瑶池今日有宴会,就是在今日,赴宴群仙发现他与座下养子鱼妖朝云有染。
有个屁的染!
花清澪愤然扬起手,无数丝线从他指尖迸出,丝线如血般红艳,在水波里渐渐聚集成伞面。
杀机一触即发。
花清澪勾动指尖聚集的红罗伞,冷声道:“朝云,若是你再不收手,休怪我亲手剥了你的灵根,从此后……绝了你三十三天的路。”
“绝了我修仙路?”
鱼妖朝云吃吃地笑,鱼尾轻摆,媚眼儿如丝。“义父,倘若得了你,我还要做什么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