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妫延是不奇怪的,他的叔父修道入了迷,自有逍遥长生自在,又何必困于一个小小陈国,他跟在他身边的近五年里,叔父就不止一次同他说,“阿延,吾将这陈国送你可好?”其实,从一开始,妫延在叔父身边学习的就是君王之道,他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当这个国家的王。
最后,妫延年幼,公子玙还是将王位给了他的父亲,叔父离开前说,“你阿爹这么疼你,以后这位置定还是你的,你啊,就好好的再玩几年吧。”公子玙掐着手指算了一会,然后带着点点愕然和点点怜悯又说,“阿延,早点看清自己想要什么,什么才是最重要最宝贝的,莫丢了,不然后悔时找也找不回了。”
公子玙离开了,去寻他的大道和他心中的那人,他将阿鲤和之予留给了妫延,妫延第一次看到两人哭得这么惨,他们跪在地上,对着公子玙离开的方向久久伏地不起,他们说,他们以前做错了事,所以,他们的公子不要他们了,关于当年,他是怪他们的。
妫延常听人说,权力和钱财会改变一个人,甚至面目全非,可他觉得,他的父亲虽然软弱,但对母亲和他们兄妹极好,所以无论世间万物如何改变,他们的亲情是不会变的。可,事实告诉他,他年轻了,妄言了。
妫延不懂,父亲的君王之位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饼,接住了享用就是了,叔父留下的人各司其职,完全不用父亲操心任何事。可或许他一生的起伏太过跌宕,父亲才当上王就变了,他开始惶恐起来,他觉得祖父就是因为无后才王权旁落,所以他只有一子一女是不够保障的,可母亲年轻时过度劳累,再加上被关的几年一直担惊受怕,身子不太好了,年纪再大了,只怕难以为父亲再诞子嗣了。
妫延真的想不到,对母亲那么好的父亲,能为母亲打水洗脚的那个父亲,为了多要几个儿子,竟然又纳了几个女子进宫。甚至有一日,父亲,不,现在要叫父王了,他的父王竟告诉他,他不会将他封为世子的,因为叔父就是太过自在没有压力,所以才不顾家国修道成仙去了,他今后若有其他弟弟,这些弟弟也是有继承他王位的权力的,他只有不断努力,不断成长,才有可能坐上君王之位。
妫延已经记不得当时他是如果回答的,好像只说了“是,知道了。”妫延想,如果他的父王知道叔父将所有的资源人脉全都留给了他,那些暗卫也都尊他为主了,这个国家本来就是叔父留给他的,不知道他的好父王会是什么脸色?无所谓了,他已经不是他那个一心只有家人的父亲了,随便他折腾吧,他自护好母亲和妹妹,而这个叔父留给他的国家,等他长大,他也会取回,无论他会有几个所谓的弟弟,该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
又是三年过去,妫延有了五个弟弟三个妹妹,父王多子地愿望算是实现了,可母亲的笑却再难得见。人的欲望是根本无法填满的,最受父王宠爱的王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其族中多人也被安排了官职,其父更是官拜士大夫,或许是这些给了她底气,王夫人也开始追求成为这陈国最尊贵的女人,而挡了她的路的就是母亲和他们兄妹。
就是那年起,妫延频临险境,所幸他有叔父留下的人,这才一次次的化险为夷,可阿遥,那个被他和母亲保护得太好的丫头,就在一月前,那个爱笑的小丫头,永远被留在王宫后院那冰冷的湖底,他知道阿遥是被人害死的,可父王不信,只归于小姑娘贪玩。那个当了君王就日渐无情起来的男人,那个又有了三个可爱女儿的男人,他哪里会知道,他嘴里贪玩的大女儿有多么的乖巧,有多么的听话,她在母亲和阿鲤的教导下已经是个人人称道的小淑女了,又如何会因为贪玩而落湖。
可那又如何,这个无情的男人已经实现多子多女的愿望了,没了一个女儿又怎地,反正他还有三个,以后甚至更多,阿遥对他来说,不过尔尔。可没了阿遥,母亲却几乎去了半条命,所以这次妫延被人挟持,他拼了命也要逃回来,他不敢想,他要是没了,母亲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盼头。
所幸,他活着回来了,母亲见到他时激动地泣不成声,连那个无情的父王竟也偷偷抖了手,母亲拉着他不让他再离宫,看着母亲因他被掳而病重的身子,妫延留在了宫里,这一待就是三年。
第112章 伴你到永久(2)
三年后,一直被君上和甄夫人留在宫里的公子延刚行束发之礼后没几日,甄夫人就因旧疾复发忽然离世,君上大悲,厚葬了陪他一起吃过苦的糟糠之妻,而葬礼才结束没过多久,因王夫人的进言,又则令公子延即日出宫,自立门户,开公子府招收门客。
妫延走出宫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高塔上目送他离开的父王,身边站着的是那个笑颜如花却心如蛇蝎的王夫人了,妫延目光又冷了几分,转身离开,叔父,阿延没有护住家人,也将自己的宝贝弄丢了,怎么办?
君上并没再赐妫延新的公子府,原先妫延拥有的府邸是妫玙留给他的,那已经是都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宅院,王夫人找君上讨要过几回均未成功,不是君上护着妫延,而是这处宅邸本就是公子玙私有,而今则归了妫延,少时妫延除了大部分时间住宫里,平日里就待在此处,直至三年前。
回到了府里,大门一关,妫延终是有了一丝丝放松的感觉,他的春熙堂日日有人清扫维护,但毕竟三年不住了,阿鲤自是带着他惯常使用的物件去整理归置一番,既然回到府里住了,之予自也忙着去重新部署府内的明岗暗哨,妫延忽然有种不知该干什么的恍惚,他散了随从,开始独自悠闲的逛起三年未归的府邸,反正有暗卫跟着,安全问题不用担心,而且他如今也非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其实妫延有时也很茫然,为什么不过几年的时间,那个善良慈爱的父亲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连母亲病重他都不愿来看一眼,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说母亲是装的?呵!有人拿自己的命来装病的吗?为什么他们说的父王就是不信,而那女人所说的鬼话,父王就全信了呢。
那时妫延其实是特别想将这君主之位抢回来的,反正他也十五了,长大了,可以管理国家了,但母亲临死前却拉住了他,她希望他能原谅父亲。好吧,他听母亲的话,既然父王这么喜欢这王位,那就让他坐到最后吧。妫延其实不太懂母亲这样的感情,父亲伤了她千百遍,到最后,她还是不愿恨他,还是想为他付出,想要成全他。
母亲慈爱的抚着妫延的脸说,这是爱呀,若是他有一日遇着了自己所爱之人,那时,他就会懂得了一切。母亲走了,看着平日里莫不关心,但听闻这噩耗之后崩溃痛哭的父亲,妫延真的有些看不懂了,父亲,到底要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他答应了母亲,所以这王位,还是父亲的。
妫延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漫无目的随意走着,也不知走到府里的哪处院前,位置似有些偏,妫延被一阵欢快的笑声和牛叫声唤回了神智,他驻足听着,这笑声清澈干净,像是这尘世间的烦忧都无法侵扰半分,莫名让听着的人也心情愉快了几分,他正要走过去看看,忽然就听到两名路过的仆人的对话。
“嘿!听,那傻小子又跟牛玩在一起了。”
“可不是嘛,还笑得这么开心,一会惹怒了管家又要罚他没饭吃,去和牛吃一样的草了。”
“话说这傻子不是当年公子带回来的嘛,公子在宫里,管家薄待了傻子也没人知晓,可现在公子回来了,要是过问……”
“你也傻呀,公子带这傻子回来,不过交待了句给他饭吃,饿不死就行,若是什么重要的人,这三年里,公子在宫里回不来,还不能让人捎个口信,让管家好好厚待他?我看啊,估计公子都忘了有这个傻子的存在了。”
“说的也是,不过这人傻了也有好处,至少不管被怎么对待,他天天都是开心的,我还没见过这傻子生气呢。”
“怎么没有!当年管家让这傻子喂牛,也不知他叫什么,总不能傻子傻子的叫,就随口叫他阿牛,结果这斯竟跳起来了,说他叫阿透。”
“然后呢?”
“哈哈哈哈……然后管家就骂他,什么透不透的,我看你就是头牛,叫牛头也配得上!”
“哈哈哈哈……牛头!不错,如此下等之人,还想有好听的名字,还不如牛马之流的畜生有用。”
“可不是嘛,但这傻子犟啊,一直阿透阿透的喊,最后管家烦了,还是叫了他傻子,这傻子得罪了管家能有什么好果子,还不是成了管家心烦时撒气的对象,反正打了骂了,这傻子也说不出来。”
“唉,也是可怜哟。诶,你说公子束发了,也该说亲事了吧?”
“这可是君上做主的,我们这些人哪管得着哟,还不如……”
听着两个仆人聊着天走远,妫延有一瞬的晃神,三年前小巷中的影像又出现在脑海,妫延以为自己已经冷到发硬的心竟感到了一丝丝温暖,这个当年初见就护着他将一切最好给他的小傻子,竟一直在他的心中占着点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