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分钟的时候,大钟被敲响了,奥登下意识地朝钟塔的方向转了一下头,余光瞥到一抹深灰色的影子,那是西北方向最上层观众席的角落,距离太远,以至于他只能勉强瞧见一个纤瘦的轮廓,以及斗篷帽子上的那一圈白边。珍贵的深灰色麂皮与罕见的白狐狸毛,皆由奥登在欧恩庄园的溪流旁亲手猎来,整个马蒂尔达只有一件。显而易见,这件斗篷是他送给安塞的几百件十九岁生日礼物的其中之一,现在它饱受折磨,与几百件粗糙的大衣相互挤压摩擦,不过奥登只感到高兴,不仅因为安塞的亲自到来,还因为这件斗篷可以保证它的主人成为全场最暖和的人。
他正坐在沙发上想入非非,音乐又响了起来,人们从香槟喷泉涌入舞池,这一次他们跳得是抒情的双人华尔兹,就连灯光都暗了下来,气氛暧昧,那些躁动的情绪被乐曲掩盖,在舞池中若隐若现,有时是一只舒展的大手,有时是耳边温热的吐息。借着昏暗的灯光和安静地氛围,曼德尔夫夫偷偷离开派对现场。
这对不解风情的夫夫为了尽快回到寝宫,特地从宽敞的大路上绕进杂草丛生的小路,一边驱赶蚊子一边疾步向前走,这条小路两人都很熟,知道前面就是国王和王后的寝宫后门,所以在经过门前的时候故意放轻了脚步。他们路过这儿很多回,从未见过哪个人选择后门,所以在奥登撞上靠在门口抽烟的老国王时,三个人都惊呆了。
此时奥登的裤腿挽到膝盖,头顶乱七八糟的金发,满脸灰尘,像极了一个刚从河边捕鱼回来的渔夫。他的丈夫安斯艾尔殿下身披一件沾满花瓣和不明物的灰斗篷,半张脸被一缕一缕的毛边挡住,眼睛下面用黑色画了两道奇怪的眼影——老国王记得王后的化妆品里有类似的颜色,但他实在不懂儿婿为何要如此糟【蹋自己。总之,这两人实在像一对渔民夫夫,一个打鱼回家,一个即使睡眠不足也要给丈夫送饭。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渔民夫夫眼里,自己发型诡异如鸟窝,穿着一件金色与紫红交相映错的睡袍,脚踩五彩拖鞋,食指与中指之间还夹了一柄通体漆黑的镶金烟斗。
虽然已经在马蒂尔达待了快一年,但安塞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国王抽烟的样子,在他心里,老国王就是一个端庄威严、开明果断,每天不在书房里坐满二十个小时不罢休的长辈形象,他不由地朝奥登瞥去,果然捕捉到一抹淡淡的担忧。
“出什么事了吗,父王?”奥登上前问道。
老国王把烟斗从嘴边移开,看了一眼安塞,随后目光下移,又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安塞下意识地松开手,对奥登说:“我先回去了,你和国······父王聊。”
“不必。”老国王制止道,“汝不是外人,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了?”奥登注意了到老国王凝重的神色,不由得急切询问道,“有关母后?母后怎么了?”
老国王点点头:“吾将离开马蒂尔达,亲自去一趟费兹捷德。”
“母后滞留不归,父王着急也是应该的,可是······”
“其实吾未接到王后的信件,至今已是一月有余。吾去意已决,奥登,待吾离开,马蒂尔达有你暂为管理。”
安塞心里一惊,所有人都知道奥登将会是马蒂尔达的下一任统治者,可谁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从去年开始,原本懦弱无能的费兹捷德国王尼尔·奈登三世突然开始领兵到处入侵,今年的三月份,安塞就收到过姐姐寄来的有关弗雷德卡的边境被骚【扰的来信,如果不是马蒂尔达的士兵帮了一把,现在弗雷德卡的国土极有可能缩小一圈。如果不是因为懦弱的表象太过于令人印象深刻,老国王应该是绝对不会允许王后回娘家的。
“我希望您再考虑一下,父王,您通知议会了吗?”
“该走的流程吾皆解决,只望归来时能亲眼见证你的登基大典。勿让吾失望,亲爱的儿子。”
回到寝殿,天色尚早,尚未到晚餐时间,两人腹中饥饿,却毫无食欲,洗完澡之后沉默地坐在床上。安塞想给自己倒杯水,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边正放着两杯,他偷偷摸摸地瞄了一眼奥登,对方毫无所觉,正靠在枕头上发呆。下午时奥登说过的话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耳边响起,一会儿是“婚礼誓言”,一会儿是“我爱你”,叫安塞没由来地纠结起来,而眼前的两杯水仿佛两只烫手山芋,放在桌子上能把桌子烧出一个洞,拿在手上又使他心烦意乱掌心刺痛,只想把一切抛之脑后。
在安塞的那堆杂七杂八的小说里,爱情故事都是截止到婚礼之前的,他摸不清楚“我爱你”之后应该怎么做,只好端起奥登的水杯,准备偷偷倒掉——如果无法解决问题,那就直接把问题从源头解决。
但是就在他拿起水杯准备去餐厅的时候,奥登突然抬起头,他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期待地顶着安塞的手。
安塞顿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卧室,就连寝宫都不算,而是在一个底下坐满观众的超级大舞台,作为毫无准备的临时男主角出演戏剧高【潮,明明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办,于是这位机智的男主角把水杯端起来,一口喝干,动作极其豪迈——感谢上苍,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其实不那么清醒了,安塞握着空杯子——奥登的空杯子,很想就地趴下,双腿蹬地,滑进床和地板之间的空隙里,然后用砖头把自己盖好。
他眼睁睁地看着奥登的表情从沮丧转变为惊讶与呆滞并存,最终化为嘴边一抹笑,他的牙真白,凌乱的发比黄金、阳光,比天下最灿烂的东西还要再闪耀一点。还好送餐的女仆推着餐车来了,不然安塞非要把空杯子送到奥登手上,再出一回丑才罢休。他坐在餐桌前的时候表现得很冷静,抓着餐刀的右手也非常稳,叫人一点也看不出自己正在脑海中不间断播放所有糗事,并且无地自容到恨不得就地挖坑掩埋。
好在坐在他对面的人同样一心二用,虽然手上机械地切着小羊排,视线却根本没有对焦,女仆把餐后甜点摆在桌子中间,好奇的目光一只从王妃殿下扫到大王子殿下,只觉这对恩爱的夫夫可能一直在演戏,其实是一对虚假的夫夫,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她有点担心,便暗暗想道:“等王后陛下回宫,我一定得把殿下的事情告诉她,希望陛下能好好劝劝他们俩。”
安塞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桩桩件件,无论单拎出来哪个都足够写一本笑话集了,想到最后居然觉得索然无味,好像看破了什么。虽然刚才觉得没胃口,但当饭菜真的送来的时候,还是有点馋的,除了碗里的羊排。
垃圾桶就在脚边,虽然奥登坐在对面,但是他好像并没有关注到自己这里,天时地利人和安塞占尽了便宜,此时不扔更待何时?这样想着,他的手腕一动,羊排已经稳稳地待在叉子上,只需要拐个弯,一甩——
“你在做什么?”奥登冷静地问道,“这些天······你一直这么做吗?亲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安塞:好像看破了什么(红尘)······并不是。
不好意思,这几天我一起长大的表妹居然高考了!!!!!!!!我每天蹲在考场外面,希望她能考上想去的大学,也希望小宝贝们考出好成绩,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第45章 挑食
“我······”安塞放下叉子,胡乱比划着,“我只是······我······有点······”
“好吧。”他放弃寻找借口:“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把羊排丢掉了,昨天的也丢掉了,不过前天的炖牛肉我吃完了,我也不是全部都会丢掉。”
奥登平和地回答道:“我能理解你的行为,小时候我总是趁着母后不注意把蔬菜吐到垃圾桶里,每次母后都会拧我的耳朵作为惩罚。”
“那你也要拧我的耳朵吗?”
“我可不敢。”奥登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但是我会担心。相比去年刚来的时候,你瘦了许多,不管吃多少东西也始终没法胖起来。知道吗,亲爱的,我真是担心极了,却毫无办法。”
他放下刀叉,站起身,走到安塞身边,仔细研究他盘子里的食物:“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但其实你要的并不多。”
“我确实没办法像你一样强壮。”安塞说,“这与我的血统相关,如果一个弗雷德卡人过于强壮,那他很可能会被隐藏在雪地中的陷阱和洞穴卡住,最后冻死在荒郊野外,我们需要的是轻盈、速度和讨元素欢心的能力。”
“先生,请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并不在讨论生存环境的问题,而是如何保证我的丈夫长命百岁。”
“如果您能当作不知道的话,也许我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啊······你干嘛!”
奥登把安塞连人带刀叉从凳子上轻而易举地抱起来,还掂了掂,像是一个到商店里买土豆的经验十足的妇人,光靠手感就能清楚地掌握土豆的重量。他们一同陷入柔软的沙发中——奥登坐在沙发上,安塞坐在奥登腿上,一个最让安塞讨厌的姿势,因为他永远也使不上劲儿,要是奥登不想放他走,他就只能永远坐在对方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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