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捏紧了拳头,脸绷得很紧。他早知道白决这家伙伶牙俐齿,惹人上火,三十年过去他还是这个样子,甚至更胜往昔。
白决嘴上说生死在你,实际上从裴谨叫出他名字,就在琢磨着怎么逃跑得好,此时见裴谨走神,陡然张开幻网,拔腿就跑。裴谨却早有准备,一振袖,剑堂里几十把剑出鞘列阵,横档在门口,他冲上去死死抓住白决手腕。
“外面还有人。”
“呵,我不是已经暴露了吗?”白决嘲讽道。
“你现在出去才是真的暴露了。”
白决狐疑地眯了眯眼:“怎么,你不准备说出去?”
裴谨磨着牙道:“不然我刚才为什么在人前帮你镇下枉清狂。”他现在还真的有一掌把白决拍死在这的冲动。
他心里有个小人在发笑,笑他吃力不讨好,笑到尽头又悲从中来,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白决说得对,三十年前他就不相信白决,为什么传来白决杀师弃道的消息后,反而三十年间日日夜夜地想他的苦衷是什么。
确实可疑。
白决撤下幻术,倒退一步抵在门上:“好,不管你想干什么,我的目的想必你知道,我要查那批中咒的修士是怎么回事,还有当初来崖岛劫狱的人又是谁。”
“当时有人劫狱?”裴谨讶然。
白决看他吃惊的表情不似作伪:“那人当时和我说,他是澶溪的人,来求援的师兄弟被你们崖岛的人关住了。我当时一时情急,才同他回了澶溪,事后想想很不对劲,他十有八九在说谎。”
“就是在说谎。”裴谨道,“崖岛怎么可能扣下求援的人!”
“那人打晕了狱师,狱师事后没有上报吗?”白决问。
“上报陈词中只说被人迷晕,没看见是谁,你又越狱而逃,自然都猜是你,不作他想。”
“呵呵,你们崖岛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啊。”白决摸了摸下巴,笑得很欠打,“我忽然很想知道,你这三十年都在干嘛呢?既然现在跑出来说想查,以前那么多怪事都没有过问吗?”
裴谨偏过了头去,轻轻道:“铸剑。”
“啊?”白决怀疑自己听错了,让他重复一遍,可是裴谨说什么也不肯了。
白决低头摸了摸枉清狂,当初被他折断的那处,隐隐约约还有一道红痕,不仔细看的话,剑同完璧无差。认主的宝剑没那么容易重铸,需要的材料也往往非常昂贵,如果只是为了找到他,花三十年重铸一柄断剑,也太傻了?
白决忍不住问:“你是用什么重铸的枉清狂?”
裴谨淡淡道:“没什么。”
白决露出怀疑的目光,不过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算了。
白决把手一伸,掌心摊开在裴谨面前。裴谨疑惑:“干什么?”
“手令啊,东院的手令,我说了要调查中咒修士的事,你不反对,就默认是支持了。”白决道,“我也不去猜你有什么目的了,姑且算作咱们目标一致,都是要查案。”
说到手令,白决忽然又来了气:“你第一次给我手令时就知道我是谁了吧,还故意戏弄我,呵,看我出丑很好玩?”
裴谨挑了挑眉,大言不惭:“是啊。”
白决深深做了几个呼吸:“手令拿来!”
裴谨慢腾腾在胸口、腰间、袖中摸了摸,尔后摊手一笑:“今日没带。”
白决摊开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举在裴谨眼前。裴谨包住他的拳压下去:“我也要去。你就跟着我吧。”
“裴谨,我三十年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人真的很烦。”
“没有。”
“那我现在……”
“你现在最好是多给我说点好听的,别我心情一坏,把你供出去,那就糟了。”
白决重重地捶了自己胸口几下,压抑腾出来的怒火,一边点头一边微笑道:“我现在,觉得自己可真走运啊。”
裴谨也笑:“许是贴身藏我的画像拜,拜出成效了。”
白决:“………………”上次的测试官有够嘴碎。
竟然有种掏出画像来在裴谨面前撕碎的冲动。
他对不起裴听遥。
为什么同一张脸,居然可以做出这么截然不同的欠揍表情!!
他决定以后要少看裴谨,能不看就不看,否则看久了,会忘记裴听遥长什么样子。
白决一抬手,给自己眼前施了一道幻术。裴谨看见他的动作,狐疑地盯着他:“你干了什么?”
真没想到有一天看着这张脸,白决才觉得舒心一点。
“没什么。”
眼前这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民间画像上恐怖狰狞的鬼样。
第47章 但为君故05
崖洲岛上群山环绵,各大庭院修筑在山间,海拔不等,就连接通的路道都是陡峭的山路,恐高者实在不适合前来游玩。
从监察东院往西院去,要经过四十二道从水底拔起的石柱,石柱侧壁布满青苔,像是稍有不慎就会打滑跌落水中。
裴谨负手走在前面,石柱间距不小,但他一步一根跨得娴熟,跟在后面的白决就不那么轻松了,他现在知道崖岛快剑的步法为什么那么精妙绝伦了,岛上面的人天天都在被迫修炼啊!
站在石柱上恰好能俯瞰到北边的水狱,铁墙围成了个半月牙形状的,如果不是在里面待过,从外面看还以为那是哪处桃源。
裴谨走出二十几根柱,回过头看白决,看见只张着手臂笨拙跳跃的雏鸟,想飞不敢飞的,追逐他背影的表情像怕跟丢了鸟妈妈。
白决一看裴谨回头望他,立即抱怨:“我以后再也不想来崖岛了,比爬薄暮空潭的云梯还累,哦,对了,你不知道薄暮空潭长什么样子吧。”
“我知道。”裴谨顿了一下,“我去过。”
白决脚踩到青苔一滑,身子朝后栽去,也没看清裴谨是怎么过来的,人影一闪裴谨就把他接住了。
从那张加了障眼法的鬼面上也能读懂裴谨表情中的嫌弃,裴谨的手搭在白决腰间,带着他三两步就快速过了石桩。
白决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去过,在他兜住自己时就福至心灵地想起,三十年前那档子事天下皆知,裴谨去过也是正常。
“你去的那个,已经不是薄暮空潭了。”白决有些失意地道。
“我……”裴谨张了张口,却没说下去。他想说其实更早以前的薄暮空潭,他是有一些记忆的,和灵识刚刚融合那会儿吸收了不少那家伙的见闻,后来封住了大部分,很多东西只留下浅淡的印象。
隐隐约约有一个紫衣美人翘腿坐在水席中央的棋盘上朝他笑,边上是瀑布潺潺,眼前是人比花娇。
每想到这些画面,他连岛上的紫色熏梧树都不敢再看。
进了西院,裴谨一路直奔档案室,西院的人看见裴谨忙不迭行礼,礼行到一半裴谨人都已经走出百米远,他们又匆忙跟上来以供差遣。裴谨所到之处,站着的立正,坐着的端直,玩耍的严肃,白决跟着他后面体会了一把从未体会过的威风。
也不知道裴谨年纪轻轻,这些人怎么就怕成这样。想来想去,一定是因为他平时就不好相处。
裴谨一进屋子便道:“把七间二十五、二十八,八间十六,九间一号调出来,七二八涉事弟子也叫来。”
他边说边走到主桌前坐下,抬目见白决仍站着,道:“愣着干什么,坐。”
白决站在屋子里束手束脚,感到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投:“坐哪儿?”
裴谨示意自己身边。
白决一看,那儿就一张八仙椅,已经被裴谨占了,让他过去坐什么?总不是坐他腿上吧!
想到那日的事,白决一阵耻意:“不了,站着不累。”
裴谨慢腾腾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琴凳,拍了拍,似笑非笑看着他。原来刚才因为视角关系,白决没看到那凳子。
白决脸上的表情精彩绝伦,他有些恼怒地走过去重重坐下。
裴谨嘴角笑意深了一些。
白决道:“你倒称职,档案号都记得一清二楚。”
裴谨接过仆人奉上的茶具,挥手命人退下,自己给两人斟了两盏:“只是这件事。”
不一时有人站在门口敲门,白决立即好奇看去,见那人穿着一件普通崖岛仆人服饰,刚刚把手上的扫帚立在门边,跛着脚走近屋来。
“少主,小人便是三十年前中咒,后来侥幸被救回来的弟子之一。”
“你再把当年的情形详细说一遍。”裴谨抿了口茶。
那跛子一愣,脸色有些发青:“小人曾向监察院的大人讲过一遍,记录在案……”
“你如今再说一遍。”
跛子顿了一下,头垂下去:“是。”
白决身子往前探了一些,手撑在下巴上望着跛子,思索他为什么看上去不太乐意说。这种细节裴谨似乎没发觉,只是低着眼帘吹两口茶,催促那人叙述。
“当年小人亦在监察院司审讯、缉妖一职,虽说偶尔会接触野生妖物,但都是不足为惧的小妖,平时和监察院同僚同吃同住,生活作风也良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那个咒,咒印发作的头一天小人还在和同僚喝酒,那日大餐了一顿,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