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不禁有些好笑:“裴仙师,在我面前能不能也注意一下形象。”
裴谨道:“我什么形象?”
“冷若冰霜,高高在上喽。”
“听着不是好词吧。”
“不,绝对是,请你务必这样对我,我会很高兴。”
裴谨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白决:“……”
裴谨往屋里走了两步,又道:“其实外人口中的形象嘛,就那么回事,像我就一向宽心。”
白决冷笑:“怎么,来安慰我?”
裴谨稍显不自在。
白决接着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很小心眼,没法宽心,听了就不高兴,不高兴说话就会像现在这么冲,不适合讨论和思考,还是请你出去吧。”
裴谨少见的手足无措了一阵,继续选择用开玩笑的方式试图化解白决的难受:“你以前不也是听着诋毁一路过来的,三十年间跑去哪儿了,心理承受力怎么不升反降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这话说的太没脑子,可是收回已经晚了。
果然白决脸色更加不善:“对啊,我脆弱的要死,一点点诋毁都听不得,所以能不能请你闭嘴了?还是说你觉得我活该,甚至也想跟着痛快骂两句?”
“我没有。”裴谨迅速道,“只是想劝你别在意……我以为你会不在意的。”
“让你失望了。”白决道,“是人谁没有个偏见呢,我也有,所以我背得起偏见。以前,我经得住流言蜚语和百般误解,说我出卖灵魂给妖魔才修炼这么快,说我有个好师父所以抢了别人修炼的材宝,哪怕是说我离经叛道逆天而为,我知道大多数人也只是盼我自食恶果而已。我背不起的是傲慢。我经不住名为正义的攻讦,自诩大善的讨伐,谎称公平的连坐。无知和偏见的流言不算可怕,愚蠢又傲慢的流言才令人作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底是谁在杀人?”
裴谨嘴唇颤了颤。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嘴巴比脑子还快,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是啊,那些话怎么可能不在意,换了谁能不在意,没心才不在意吧。他恨不得退回到前一句话抽自己嘴巴。
“我……下咒的事我相信不是你,陶漱的事我猜你有苦衷,还有阴阳灵丹的事,如果你愿意解释,我也想听。”
他无比诚恳地道。
白决慢慢平复了下来,陷入沉默。他其实也后悔,怎么突然说了那么多话,或许是裴谨给了他一个发泄口,才让他把一肚子委屈通通倒出去。
若是在监察院,他不会再说下去了。
可是裴谨像中邪了一样来关心他、理解他。
两人各自镇静了一会儿,裴谨道:“所以……你肯说吗?”
白决定定看了他半天:“你等等,我有点消化不良,你看着也不像会说谎的人……我是指,你说相信我什么的,有点意外。”
裴谨没好气:“骗你干什么,是真的信你。”
白决表情轻微动容:“你……”
这眼神裴谨太熟悉了,是一种怀旧的、希冀的、试探的眼神,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曾被另一个意识据为己有,还和白决纠缠不清,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裴谨还分不清这种情绪名为何物时,身体就率先做出本能判断,他一瞬间就瞪起了眼睛,变得凶神恶煞:“我提醒你,别误会什么,我只是基于自己脑子的判断,认为一切有隐情。”
白决眼里的光芒须臾就消熄灭了,他撇过头:“我没误会什么。我一直都清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当时……召魔令现世,结界裂开,师父为了修补结界燃烧了自己的灵丹,可灵丹的能量太大,离体以后会爆炸,为了岘山下几十万户生灵,师父让我在灵体爆体前刺破它。”
“阴阳丹的事,是因为我混修,仙门尝试混修的修士古往今来无不需要先结丹后试别门心法,但我入门晚,结丹期就身兼数道,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规避了混修的风险,灵丹也因此成畸形,师父是知道的,所以一直以来用药物替我隐藏,现在我也在用。”
“我确实修玄门没错,玄门是不是邪门见仁见智,我想你这个仙门首绝不至于眼界那么小。可修妖门一说从来就是污蔑,在北邙那次,你们崖岛不也有人目睹了凶手是伏波不是我,这个不用我多解释了吧。至于说我和伏波串通就更是无稽之谈,去北邙之前我压根不认识他,他就是个变态,见我也会玄门术法,非要让我跟他走,我们的交集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问题和疑虑,你可以问我。”
白决面无表情地替自己澄清这些种种,讲完以后,又一副等着被审判的模样。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是他一面之词,没什么有力度的证据,否则也不需要他来崖岛继续追查此事。信不信全看裴谨。
“原来……如此。”裴谨艰涩地道,“那这三十年,你在哪,锁灵毒是怎么回事。”
“藏在中洲。那里我比较熟,追踪术追不到我,锁灵毒……是师父临死前耗尽最后的灵力帮我□□的,那毒至烈,我的骨貌因此发生了改变。这三十年间我一直在疗养余毒,前阵子才彻底清理干净,我回了修真界,听说玄门夺灵案,就来了崖岛,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裴谨缓慢地点头:“抱歉……三十年前我……”
白决不适应地看着他:“没什么好抱歉的,前两次公审你都不在,没对不起我什么,那个时候也很难让别人相信我。”
他完全没想到裴谨是会和人道歉的人,心情非常奇妙。
裴谨垂着头神色复杂。
正因为公审他不在,才觉得对不起。而最后一次他终于在了,结局却是那样。
他不想看他再受今日之辱。
“你别做这种表情,我好慌。”白决忍不住道,“你是裴谨吧?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目下无人的崖岛裴谨?”
裴谨表情扭曲了一下:“白决,请你善良。”
白决笑了,说了出来后他感到一阵轻松。本来以为这些话不会有人听,不会有人信,可是绝没有想到,有一天听他说这些,信他说着些的人是裴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裴谨的确是存有偏见的,尤其裴听遥归位以后,他更是难以控制地排斥裴谨,那三十年间孑然飘零,甚至一度憎恨过裴谨。
现在想想,也没必要。裴听遥既然是他的灵识,回去也是他们共同的选择,他又能说些什么?
怪自己命苦吧。
可是现在,他又不敢太过感激裴谨,从而对裴谨增长好感,他怕。怕一看到他,就想到难过的事,不能自已。
他微微侧身,低眉问道:“你手上的档案……之前说出事,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裴谨眼睛眯了眯,将竹简递给他:“你看吧,看完随我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西,这章好费口水,写的时候替白决愤怒委屈了好一阵(笑cry
又不想停在要解释的地方,于是写的字数收不住,就更晚了sorry~
第48章 但为君故06
裴谨带来的档案记录的比白决想的还要详尽,三十年前参与过三次公审的每一个人堂上言辞、陈列证据都在,还有十三个身现咒文发狂的修士,他们的身份档案、发作症状、事后治疗、恢复效果等。
这十三个人死了九个,剩下的四个身体也都出现不可逆转的创伤,比如那个跛子经脉损毁无法再进行修炼。其中有十三分羊皮卷绘制的咒文,是从那十三个修士身上誊画过来的,每个都有残缺,因为记录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白决阅读完档案,扬了扬那沓羊皮卷问:“这个可以借给我几天吗?我想试着复原一下。”
裴谨道:“当时请了通灵道的阵法大师做过复原,图在这里。”
白决摇头:“我看到了,并不是有图案就可以,阵法你也知道讲究一个画法,顺序、力道、时间都很重要,微末的不同,效果就不同。此阵之所以没复原出来,因为你们请的是仙门修士,可这阵,我看着像玄门的术法。”
裴谨皱眉:“玄门……伏波?”
“很大可能是他。并且档案上狱师认为阵法的用途就是诱人发狂,我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必须要复原了才知道,而这十三个人之所以出现异常,很可能是少数偏离预期的样本。”
裴谨道:“我亦怀疑如此。当时他出现在崖岛就有古怪,如果只是为了弄疯几个修士诬陷你,太舍近求远,而且他又怎么料得到你恰好被发现灵丹有异的事。”
白决道:“其实我有个很恐怖的猜想,他这个阵法乍一看有点像换灵阵,但比换灵阵更邪门,当时修士们都认定是妖术不无道理,妖界术法里也有一个类似换灵的咒法,是脱胎于鬼门的‘借尸还魂’,即夺走别人的躯壳,可对象只能是妖。如果玄门这个术法和妖门的相结合……是否能在修士身上实现呢?”
裴谨不寒而栗:“三十年前妖迹出现在仙门,丹心楼就组成调查小组暗中排查了可能潜伏的妖界奸细,就算是换灵而来的妖,把外丹伪装成内丹,那也无法施展仙门法术吧?退一步讲,至少不至于渗透到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