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却并不乐观:“万一,就可以呢?世上什么邪门的法术没有,多得是我们没见过的。丹心楼查了三十年不也没查出东西来,可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奸细,那么总有人是,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潜伏在修真界寻找召魔令的下落,伺机打开结界,然后酿成了薄暮空潭惨案。”
“但那次结界及时被你师父封住,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寻找更好的时机再动手。”裴谨接着他的话道。
两人不禁对仙门未来有些担忧。
白决沉思了一会儿,道:“中天界和下天界的结界没那么好通过阵法跨越,即便是换灵术,所以我猜,你们崖洲岛上,一定有人和伏波里应外合。”
“我正想说。”裴谨冷笑一声,“我有一个怀疑目标。”
“谁?”
“你见过,银盏。”
“银盏……不是你的贴身丫鬟么?”白决奇道。
“我没贴身丫鬟。”裴谨撇了撇嘴,“她和金蕙是当年跟着我娘上岛的旧人,后来金蕙调去我爹身边,银盏也留在霁风院伺候,她干事勤快,我才多差使了几次。”
“那为什么怀疑是她?”
“还记得你问档案出什么事了吗,”裴谨道,“有一份有被人篡改的痕迹,做的很隐晦,调取档案的记录也查不到。不过能接触到我手令的人只有她和金蕙。”
白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三十年前,我越狱那天晚上,她来看过我,还把枉清狂和麒麟还给了我,说是受你所托,唔……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不亲手把我送刑场就不错了,怎么会做这事?”
裴谨脸一黑。白决赶紧补充:“只是当时的想法!现在知道你还是有脑子的嘛。”
他说完,裴谨脸更黑了,顺了口气才忍住没偏离话题:“我确实没叫她去过,她果然可疑,可她去,听起来是为了帮你?”
白决道:“她走以后,那个劫狱的就来了,我和你说过,那人也很可疑,引我回薄暮空潭的目的是什么?不像怀有好意。”
裴谨道:“那日夜里,不渡海的结界有短暂地被撤去,这么看来很有可能也是她。或许,是像我们猜的,那十三个人的暴露是意外,他们为了转移焦点,把脏水泼在你身上,所以如此诬陷你。”
说着,裴谨便拉住白决作势要出去:“现在就去找她审问个明白。”
白决却反手拽住他:“别,不能去。”
“为何?”
“不要打草惊蛇,毕竟还不是完全肯定,你别忘了还有伏波,假如她真背叛了崖岛,也能借由她把更多的人引出来。”白决道,“总之先让我复原咒阵,她的事,我们先装作没察觉。”
裴谨犹豫了一下:“你真能复原咒阵?”
白决哼道:“当世你再找出第二个横跨仙玄二道,又对此事抱有怀疑的人出来?”
“……好吧,先按你说的。”
*
白决一下起功夫,便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屋子里从桌子到地上已经摊遍了画满符咒的纸,有的被揉成一团,有的用大红叉叉掉,十三张羊皮卷被用术法悬挂在半空,白决盘腿坐在地上,咬着毛笔杆子冥思苦想。
花了三天,复原的咒阵已经大致成型,但总觉得缺那么一笔。
白决忽然撂下笔,从储物囊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撩开衣袖——实践出真知,任何咒法用在人身上才知道管不管用,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来试试。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邪门的换灵阵还不足以夺走他的身体,一定还有最后一道工序,所以只是用咒的话,最多召唤出妖灵,他用法术压下便是。
小臂上居然已经有几道结疤的伤痕,纵横交错,明明可以用治疗术抚平,但白决却留着它们。
他眼睛也不眨地在自己小臂上割下去,匕首尖一触即红,划破肌肤,留下深深的血痕,一道又一道,血珠顺着手肘往地上滴,汇聚成一滩血池。
一次不成,便换块皮肤继续尝试。
他专注得都没听到敲门声。
敲门声由徐转疾,最后裴谨干脆直接夺门而入,一进去就看见这么骇人的一幕。
“你做什么!”裴谨冲上去劈手夺了他的匕首扔开,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有点抖,二话不说就施了一道治疗术上去,血迹消失了,但伤痕却还在。
看清那痕迹是咒法,裴谨大怒:“白决,你疯了吧?嫌自己不够命大?!”
白决收回手臂背到身后:“我有分寸,你急什么?”
“分寸?你指的分寸就是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的情况下,拿自己亲验?”裴谨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的愤怒出乎白决意料。
“你也看了那十三个人后来出现什么症状,你怎么敢!”
白决本以为他是怕自己惹出什么祸端,平添麻烦,可听他话的意思,原来是在关心自己:“我,我有把握,真的。你不用……担心?”
裴谨再次抓了他的手过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转成了黑色,裴谨眉头深锁:“……画成了?”
“没有,只是雏形,不知道最后一笔差在哪里。”
裴谨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早知道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我就该早点过来时时盯着你。”
“我又不是犯人,还时时盯着我。”白决赠了他一个白眼。
“这是什么?”裴谨指着他手臂上其他的刀痕,他的指尖抚过去,伤口就消失了,可见只是普通刀口,但为什么白决自己不管?
而且那细密的刀口看起来不像是别人划的。裴谨预感不好,当即抓住白决另一只手掀开他袖子,果然,同样一排密密麻麻的划痕遍布皮肤。
“你自残?”裴谨震惊道。
白决一挥手,那排刀痕也消失了。
“划着玩玩,又不疼。”
裴谨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话,白决的性格,不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他又想起那日白决含冤受辱,脸被气得煞白。
他的脸也白了,看着白决严肃道:“其实很多人没有责怪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说过话,你不必……不必……”
“我不是为那个。”白决无奈地挥挥手。
“那是为什么?”裴谨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
白决揉捻了几下衣摆,偏头道:“就……解压而已,我划很轻的,真的不疼,又不是普通中洲人了。”
“我没听说过这种解压方式。”裴谨扳过他的肩叫他直视自己,“不要再这么做,这根本解不了压。”
“谁说的?”白决瞪了他一眼,因为以身试咒头现在有点晕,平日里看裴谨都要加一道障眼法,这次却没来得及,撞上与裴听遥一模一样的这张脸,委屈又泛起来,“我想他不可以吗?你试过心痛吗?你试过爱别人吗?你试过思念一个回不来的人有多窒息吗?在我……算了,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
裴谨捏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眸光里泄露出一丝阴鸷来。
他们俩谁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气氛僵直了很久,白决才抬起手,悄悄按了下眼角,吸着鼻子道:“……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他声音鼻音很重,大概自己都没料到,否则肯定不会开口了。裴谨装作没听出来,道:“看看你在不在。”
白决倒糊涂了:“我不在屋里能去哪。”
“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
“干嘛,监视我?”白决笑得不屑一顾,“不是说相信我么。”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你回来的事,是不是我的幻觉。”裴谨声音低低的,“你一走三十年。”
白决奇怪地看向他:“你没被妖怪附身吧?”
“……”裴谨按了按眉心,“当我没说吧。”
他越是这样说,白决越是怀疑:“裴谨,你是不是喝了酒过来的?”
“我从不喝酒。”
“骗人的吧?”白决提高了声音,“你活了三百多年滴酒不沾?”
“那种闻起来就熏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喝,还会让人丧失理智。喝酒的脑子都有问题。”
“你半夜跑来就是骂我来的?”白决像只小豹子似的朝他龇了下牙,“你脑子才有问题。”
裴谨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或许是吧。”
白决:“??是什么?”
裴谨:“我出问题了。”
白决:“……”
白决拍了拍脑袋,闭上眼睛深呼吸:“我可能也出问题了。幻视,幻听,幻想。”
裴谨却还凝视着白决,等白决朝他回望过来,他忽然不过大脑地讲了一句:“你别生气了,其实你生起气来都……很俏。”
白决:“……??!!?”
什么俏?俏什么?谁俏?
白决呆滞地像只发现自己被丢进鸭群里的鹅,不是自己搞错身份,就是别人瞎了。
裴谨这个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好像自己说的话没什么了不得的,他摊开掌心,赫然是白决的储物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了去,他伸手进去摸索一番,把一些类似匕首的利器都拿了出来。
“这些没收了,别再做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