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脱身的话他需要一枚灵丹。他知道一种夺取灵丹的法阵,不过须得对方自愿才行。没有修士会自愿献上灵丹,结了丹的修士没了灵丹,就等于死亡。
所以下一次再遇上一个修士,他一定会小心点行事。
可惜这柄剑一直辗转在中洲人的手里,几经零落,到了一个大将军那儿,变成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宝剑清狂。
转机也很快来了,那一天,他一睁眼,就看见了白亭玉。
他至今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白亭玉的场景。
那天是阴天,乌云压顶,风雨欲来,如同最近每一次醒来的场景,这一次也是在战场。白亭玉身着铠甲,面容苍白,唇无血色,风把他的乱发扬起,有几缕迷了眼睛。但他岿然不动地举着宝剑清狂,挟持着大将军站在城头。
他的铠甲制式和将军手下的将士们一样,原来他也是将军的人。但此时他夺了将军的剑,还把剑架在了将军的脖子上。
城下所有人都望着他,城墙上,敌国的主将也躲在阴影里望着他。
裴听见了猎猎风啸,也听见了少年人粗重的喘息。白亭玉眼神定定看着城下,有些苍凉,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将军浑浊的眼神中仍有不屑,对这个以下犯上的少年说:“白亭玉,你若再执迷不悟,就要想好自己的下场!”
白亭玉似乎是笑了一声,随后他单手卸下了铠甲,一把扔下城楼,那样的决绝。他并指化出一道光箭,引臂为弓,用力甩向城下,一箭射到了将军的大旗。
白亭玉施展了普通人闻所未闻的法术,这让城下的人非常害怕,可是将军见识不浅,没被他吓住,反而因他的行为狂怒,将军反手握住清狂的利刃,抽出臂甲里藏着的小刀捅向白亭玉,而白亭玉手起剑落,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了大将军项上人头。
血溅了少年人一脸。
底下的将士们惊恐地乱喊乱叫:“白亭玉杀了大将军,他叛了!他叛了!冲啊——杀了白亭玉!!”
战俘中的老孺妇孺也哭作一团,戴着厚重的铁链仓皇躲避发疯的士兵和箭雨。
白亭玉最后凄然看了一眼城下,转身就逃。
那就是裴初见白亭玉,三百多年的阅历说多也不少,倒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绝色姿容。他想到中洲人传说里妲己褒姒之流,血与泪给白亭玉的脸覆了一层妖艳的妆,美得惊心动魄,裴几乎忘记了呼吸。
倘若他是大将军,得见美人落泪如斯,换三百年和平有何不可?
裴不知道自己还有做昏君的潜质,况且白亭玉是个男的。不过美不分性别,他虽然对修士深恶痛绝,也不得不承认白亭玉确实美。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新的修士,一个可能助他获取自由的剑的新主人。
裴虽不知前因后果,但认为自己可以猜的八九不离十。今天这幕就和他三百年里见识过的夺宝杀人并无不同,修士们个个人模狗样,私底下什么丑恶嘴脸都有,今天对你笑明天就背后捅刀,为了点蝇头小利也会杀到眼红。
——少年人和那些修士并无不同。将军怀璧其罪,白亭玉为了从他手里抢夺清狂顺便叛了国。
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推理。
谁不想要这柄宝剑呢。
接下来,小修士是不是也要用尽各种腌臜手段豢养他这只剑中的灵了?裴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卧薪尝胆而已。三百年来修士们为了争夺这把剑、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给他见识过太多东西了。
可是谁想到,白亭玉长得一脸清纯无辜,骗起人来倒不含糊,他居然根本不是什么修士!别说灵丹了,连灵力都没有。
这简直让裴大失所望。
不过没关系,三百年他都等了,还急于这一时吗,只要哄骗白亭玉去修仙,早日修出灵丹来给他不就好了。
清狂——不,现在它换名字了,将军用它立下了赫赫战功,也用它造下了无数冤孽,于是白亭玉给剑改名——枉清狂。
值得欣慰的是,枉清狂因为远离的战场,戾气被压下来不少,跟着白亭玉的日子,他多睡了些好觉。
来日方长。
*
“就是这里?你确定?”白亭玉站在裴指点的山前,满面狐疑。
“我听说过北邙剑宗,可是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座荒山嘛。”传说北邙剑宗,可是中天界十大仙门洞府中,最顶尖的那个。
“就是这里。”裴非常肯定。剑有一任主人就是北邙剑宗的修士。
裴把进山的方法教给了白亭玉,白亭玉依样画葫芦,在长满青苔的山前画下法阵:“列缺霹雳,开!”
青山果真訇然大开,白亭玉用手遮挡了一下光芒,待到适应了光线再睁开,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眼无垠的玉石大道,漫天御剑飞舞的修士,还有几个结伴说笑往这边走来的青年,青年乍见到宗门口站着个粗布麻衣的普通人也吓了一跳,问他:“你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
修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白亭玉,确认他真的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若说有什么特别,就是长得真的不错。他们还以为是门口的结界出了故障,就过去检查。
白亭玉赶忙道:“几位仙师,这里可是北邙剑宗?我,我是来拜师的!求仙师收我为徒,让我入门学艺!”
修士们面面相觑,哈哈大笑:“小朋友,你别开玩笑了,你是中洲的普通人吧?普通人的话,早过了修仙的年纪了。”
白亭玉皱了下鼻子,他们明明看起来差不多大,这人却叫他小朋友。不过修士们比起他们中洲人都是几千年也可以容颜常驻的,可能这人是有些年岁了。他请教道:“那别人都是几岁来修仙呢?”
修士答:“三岁以后都算晚了。七岁之前还没结丹就是废物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你看起来有十八/九了吧?太晚啦!你走吧。”
另一个修士的调侃带有显而易见的恶意:“趁着年轻貌美,赶紧谋其他出路去吧。”
“哎——仙师,可是我会好多术法的,你……”白亭玉去拉其中一个修士,却被那修士一掌拂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白亭玉下意识就结了个五行风印,平安落地,没摔着。
这下那个修士倒有点惊奇:“你不是个普通人吗?”
他一弹指甩出一道光团来,想要继续试探白亭玉,白亭玉这辈子也没接触过真修士,那点三脚猫功夫如何抵挡,下意识就举起枉清狂。光团砸在剑身上,枉清狂陡然被激起了沉睡已久的戾气,黑气弥散,剑身大震,随时要挣脱剑鞘跳出来杀人饮血。
白决拼命压制枉清狂,但裴被剑吵得头疼,干脆自己跑出来,一挥衣袖便拂倒了那几个修士,裴举目四望,看到了些熟悉的地貌。几百多年没什么变化,他对这北邙剑宗全无好感,对地上的修士更是厌恶,不耐烦道:“不收徒就滚开,别挡道,你再去找别人。”后半句是对着白亭玉说的。
那几个人修士里,其中有一个也是北邙剑宗陈留一脉数一数二的人才,哪有过这么灰头土脸、被人一袖子就撂倒的时刻,他拔出剑指着裴就要替自己找回面子。
裴看他就像看一只蝼蚁,连手都没抬,不知道用什么操纵了他同伴的剑,在他周身割下好几道伤来。其余的修士大惊失色,指着他们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来我北邙剑宗闹事!”
白亭玉哪想一来就惹事,好不容易安抚了枉清狂,又去安抚裴:“裴大人,你住手啊!别这样,行行好,咱们不是来拜师的吗……”
“杀个修士而已,怕什么。”裴嘲讽道,“你手上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怎么这会儿怕起来。”
白亭玉背脊一僵,险些失手掉了枉清狂。
“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北邙剑宗不行就换其他仙门,有的是地……嘶!”裴忽然被人用光网兜头罩住,束紧了周身,控制的剑也摔落在地。
那个周身被划满伤痕的修士终于喘上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满怀期骥地抬起头来,见是自家陈留一脉的掌门和外门贵客一道来的,顾不上在外人面前丢脸,求救道:“掌门!掌门救我!”
裴也还从来没被人压制的这么无还手之力过,他怒而望去,见那个被叫作掌门的和一个紫衣人一道御剑而来,出手拦他的正是紫衣人,对方到得近前张手一收网,他居然不由自主的被拉扯回了枉清狂里。
紫衣人再一抬手,枉清狂也从白亭玉手中飞去,落入了他的手中。他皱着眉看了剑一会儿,问白亭玉:“此剑大凶,你是怎么得来的?”
白亭玉急道:“关你什么事,快把剑还我!”
他胡乱使出几招术法,可对那紫衣人来说和瘙痒差不多。紫衣人走上前按住了他,道:“此剑于你无益,你不能带在身上。剑我拿走了。”
白亭玉怒道:“不行!你是谁啊,光天化日的直接抢别人东西,要不要脸啊!”
仙门中还没有人胆敢和紫衣人这样讲话的,陈留的掌门都有几分汗颜:“这位小友,方才远远听到,你是来北邙求师?你进得山门也算缘分,可修仙于你确实不合适,刚才伤我徒弟文光的那黑衣男子可是剑灵?他暴虐无常,凶煞太盛,你一个普通人,恐怕被他害了性命,陶奉使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快快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