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这时有人远远叫他。
白决回过头,见宋杳杳站在一个深檀色衣裳的女人身后,错愕地朝他招手。白决视力不太好,微微眯了眼才看清来的人是聆玉章顶头的人,他那只见过一面的师父,乐门奉使周可仪。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被惊动了,可能是正好去了师姐的琴室视察功课,但既然来了,正好让他告个状嘛。
白决上前两步,唤道:“师父,师姐,呃……”他看了看古树边已经昏过去的修士,到了嘴边的卖惨之言霎时不知从何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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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净室里摆放着两列实木架,其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架编钟。这里是平日里白决修习的地方,只不过来了聆玉章好些时日,那些琴筝笛鼓摸都没摸过一下,尽学礼仪去了。
非修习时间,白决一根脚指头都不想挨进这房间一步,没想到今天这大晚上的还得和一个陌生人跪在一处听训。
周可仪端坐在上位神色莫辨,宋杳杳站在她身旁一直拿衣袖缴自己手指,韩楚已经醒过来了,跪在白决身旁,不慌不忙地道:“周师叔明鉴,是他勾引我在先啊。”
韩楚亮出自己腕上无伤大雅的疤痕,有理有据:“白决小师弟骄纵惯了,我平时都谦让着他,哪知道这次约我来花苑私会,撞见他别的相好,一言不合就对我动手。我今日才知道小师弟是这种人,哎!”
白决气得脸都白了,被诬陷成“他别的相好”的裴听遥倒是无所谓地抱臂站在一边,看韩楚跟看猴戏差不多。
神奇的是除白决外,在场另外三个人无人看出裴听遥是灵,就连底蕴深厚的一门奉使周可仪都没有。韩楚虽然知道剑灵的存在,可他只当剑灵没有现身,毕竟裴听遥怎么看也不像,他也没亲眼看到他从剑里出来。
“我压根不认识你!”白决道,“师父,是他三更半夜跟着我想偷袭我,我才出手还击的。”
“你说的还击就是叫你相好把我打晕?”韩楚拔高了声音,“再说我为什么要大老远从澶溪城跑来聆玉章偷袭你?卿卿,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功力我真是佩服。是我韩楚瞎了眼,活该被你愚弄。”
“叫谁卿卿呢?我跟你很熟吗?把话讲清楚点,我怎么就和你好上了,你说说看。”白决直起身子来眼看一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糊,被周可仪一声咳制止住。
韩楚看着白决这张漂亮脸蛋,诬陷的说辞简直瞬间融会贯通,张口就来,故事编的像模像样,真情实感,连白决何时来澶溪,何时入聆玉章,平日里习惯的作息都说的一字不差,看起来确实不像不认识的两个人。
白决肺都气疼了,只能指着师姐宋杳杳帮他说两句话:“师姐,你快告诉师父,我来聆玉章当然是学艺来的,哪有他说的那些心思啊!那都是他编的!”
宋杳杳眼神在白决和韩楚之间飘忽不定,支支吾吾半晌,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咬牙道:“许是小师弟私下作风不好,我没注意到……”
其实白决本来也没想宋杳杳真替他说两句话,只是说给周可仪听的而已,哪里想到宋杳杳这么为难,还来了句雪上加霜的。
韩楚立即附和道:“不错,我与他都是私会,旁人自不知晓。”
“哦,原来我们私会这么秘密啊?”白决忽然指住裴听遥,“那按你说的,既然约你私会,又何必约他。他也不是这聆玉章的,唔,他也是澶溪城的!我把两个人大老远约来一处,师父,你想想这合理嘛?事实就是我不认识姓韩的,他来偷袭我,这位裴师兄是路不见平拔刀相助。”
白决递给裴听遥一个“你赶快好好配合我”的眼神。反正谁都没有证据,既然要光凭一张嘴来辩,那适当撒谎也是必要的。
“你也是澶溪城的?”韩楚惊疑不定地瞄了眼裴听遥,见裴听遥依旧抱臂似笑非笑不说话,心里咯噔一声。
他还没听说过澶溪城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怕不是什么大前辈,这可糟了,同为澶溪城弟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的事还不得宣扬出去。调查白决的人也没告诉他,白决居然有个交好的剑门前辈?
他心念电转,立刻说道:“那今天裴师兄可就多有误会,我和白师弟是在打闹而已,你突然出来,二话不说和我动手,我还以为是师弟的相好,哈哈,原来是我错怪师兄了。”
韩楚本来想着揍人不成,也要泼桶脏水叫白决名声扫地,最好周奉使再罚他一二,才不算白来这趟,白挨次打。但如果裴听遥居然也是剑门弟子,就不好得罪了,此间事只能作罢。只当是一场误会。
可是就这么算了终究不太甘心,脏水反正也泼出去一半,再加工一下也很简单,于是他又续道:“裴师兄,只是小师弟难道没告诉过你,我和他来往的事吗?小师弟,我知道你素来景仰剑门弟子,裴师兄身手不凡,确实比我优秀许多,你结识他是好事,虽然你都没告诉我……可话说回来,你为何瞒着他我们的关系?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误会。”
这脏水还挺有水平的。仙门确实存在些普遍的现象,像是修其他道的弟子很喜欢巴结剑道弟子,毕竟剑道是王道,资源也好,修其他派系的修士未必出于自愿,只是剑道门槛高,不好进。至于巴结的方法嘛,就多是风月情/事了,韩楚摆明暗讽白决就是那种人,他和裴听遥都是遇人不淑,搞不好裴听遥还是个预备役。
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此时都想要赶紧和白决撇清关系保自己清誉了,没想到裴听遥蓦地一笑,懒懒开口:“你也知道我比你优秀许多啊?”
“……啊?”韩楚没反应过来。
“我和你的差距,比我和猪的还大。既然都看上我了,他又怎么看得上你?”裴听遥面带微笑。
韩楚的表情有些崩裂。
白决在心中默念:不敢不敢,倒也没有看上你……神仙大人。
裴听遥打了个响指,一只通体绯红的传音鸟从韩楚的领口飞了出来。这种低阶传音鸟一般都是通灵道喜欢养的,传音范围不大,没有保密措施,但方便好上手,两只鸟互相识别了气息就能隔空传音,便广泛流传到了各个派系的年轻弟子间,通常是同门传讯玩的。
红色传音鸟呆呆扑扇了两下翅膀,落到了裴听遥手上,裴听遥照着鸟喙一弹,人声就从鸟嘴里跑了出来:“韩兄,今日有人看到那白决没佩剑往旧书阁的方向去了,他回来必定要经过花苑,晚上那边无人,你去正是时候。”
“韩兄,你可得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给曲兄报仇。”
“哈哈,韩兄,我提醒你,揍他的时候别看他脸!就看你的了!”
“韩兄,昨天早课上师父讲的东西你记下来没有……”
韩楚:“………………”
裴听遥悠悠道:“曲兄就是北邙剑宗那个败类吧,他是我揍的,你们倒是会捡软柿子捏?”
修士在他眼里都是败类,也不是刻意针对曲文光,就是嘴巴没把门。
这下不光是韩楚,连宋杳杳都一脸震惊,她尖声道:“什么败类,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你,竟然是你出手伤了曲师兄!”
她一时激愤,等话说出去,接受到师父的冷冷的眼神,才骤然收声,讷讷后退了一步。可冷静下来一想,又忍不住怀疑:为什么韩师兄要找小师弟的麻烦?不是说曲师兄被一个澶溪宗的弟子偷袭了吗,既然是裴听遥,关小师弟什么事?
韩楚则是又惊又惧:“你、你不是,不是澶溪城的弟子吗,伤曲兄的明明是……难道曲兄搞错了?”
他想着裴听遥如果是剑灵,周可仪在这里怎么会看不出来。难道裴听遥为了白决故意认领打伤曲文光的事?这话是告诉他不能动白决?
那不就麻烦了!
而传音鸟开口后,双方的指证总算有了切实的证据。周可仪也终于开口了:“韩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韩楚面露惊恐:“周师叔,我,我一时糊涂!求周师叔不要把此事告诉我师父,求周师叔念在……”
“够了。”周可仪道,“你是澶溪城的学生,我不可能代你师父罚你,此事我会告知于他,你自己回澶溪城领罚去吧。”
韩楚面色灰败,瘫坐下来:“周师叔……”
周可仪一摆衣袖,站起身来:“杳杳,送他出聆玉章。”
宋杳杳神色复杂:“……是。”
等宋杳杳把韩楚带了出去,周可仪又看向裴听遥,眉间隐约有一丝怀疑。
这个弟子的深浅她竟然看不出,因为他们修的道不一样,不容易看透其他派系的人也属正常,但那需要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像韩楚那样的弟子她还是可以轻松看出水平。裴听遥看着面生,实力却可比肩剑门最优秀的学生了……许久不关注其他支的消息,没想到剑门如今人才济济。
但她还是严肃道:“外支的弟子没事不要来聆玉章。我乐门不像其他门,不欢迎学生来玩闹,尤其是谈情说爱。”说到这里她转向白决,“陶奉使叫你跟着我学艺,你成天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放在这里。下次再把外支的人往聆玉章带,就等着领罚吧。我会叫杳杳好好监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