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登记资料的时候我负责统表,我记得他在配偶那一栏填了已婚……因为太惊讶了我以为他填错了还去确认了一下,所以的确是的。而且……”
“而且什么??”
八卦的那人四下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眨眨眼,“你们能保密吗?”
众人都连连点头,凑了过去把脑袋围成一个圈。
“你们知道,他因为是特殊贡献人才所以有四个婚配指标………………然后他……目前有两位配偶。而且之前居然还有一位,但是已经病故了。“
第12章 污染样本
金鳞子没有察觉到异样——或者说,其他人的异样不列入他的考察样本。他欣赏完了视频,看了看钟点,之前设定的AI程序已经给出了他要的模拟运算结果,无聊透顶,因为和预想的没什么差别。他觉得是时候了,敲了敲外面的玻璃窗,示意他的助理进来。聚成一团的研究员们登时呈鸟兽散。
“联系协理会吧,把他们要的专家意见和医疗证明发过去。”
助理匆匆地拿起电话联系去了。
金鳞子想象着凌衍之从牢里出来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玩。他像一个异数,一个要被排除的污染样本。他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会大发雷霆还是会摆出那张故弄玄虚的假脸?这就像是在下棋,他先摆了一道,然后凌衍之反将了他一军。故意坐牢这一步棋用得漂亮,但如果任凭他把五天坐满,各方的面子都过不去。他算到金鳞子必须得出手救他,这也很巧妙,像是借力打力,利用他的力量解决其他的问题,自己还能独善其身。金鳞子察觉到自己被迫应了这一步棋,但他故意拖延时间,有的时候不过十几个小时看起来也是两天;有的时候四十八个小时满打满算,也是两天。他要给这个OMEGA一点苦头吃,好把主动权再抢回来。
他开始着手安排今日的事项,新的算法试验,这样也许可以在十二点左右结束一轮测试,那时候他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去见‘劫后余生’的凌衍之,告诉他他通过了测试合格了,他们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但就在这时,他的助理神色复杂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手机。“……老师,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是警局那边提什么要求了吗?你打给邢队。”
“我打了,凌衍之已经不在他们那里了。”
“怎么回事?被提前释放了?”
“不是,是他丈夫……”
“——申请了监管?”
助理想了想自己刚听见的八卦,脑海中立即浮现一出进行时的狗血言情大三角,欲言又止,斟酌词句:“他丈夫受了伤,好像还挺严重的。”
金鳞子拧着眉接过手机。“我不明白,他丈夫受伤了,和他被释放有什么关系?”
“具体我们不能说,”电话那头邢队说,“不过涉及保密条例,国安局直接来找我们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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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衍之也没有想到他的拘留所之旅会以这种方式收场。OMEGA的区域没有什么人,他的牢友只有一个似乎有抑郁症的OMEGA,据说在商场里无缘无故将一排模特全部推倒了,砸伤了一个老人。他的丈夫拒绝接管保证,所以他就在这儿坐满十五天,到现在凌衍之也没听过他说话,只是有时候会用头撞墙,并不很是使劲,好像是喜欢那种“空、空”的声响,撞着撞着就会露出微笑来。看守警察过来说了几次,放狠骂人、教育批评都有,他仍然我行我素;他的丈夫说,别管他,他在家也这样,脑子有点毛病。于是警察在他脑袋上给罩了一层软垫,也不再管了。
除了味道有些难闻,这里的生活倒也没有什么难捱的。闭上眼,那感觉其实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ALPHA们想当然地认为柔弱的OMEGA会撑不过去。但其实他们那空空撞墙的声音,像是隔壁装修,或者当四周极静时的钟表的咔哒声。有节奏,规律,一成不变。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直到看守的警员走到面前,凌衍之还没有觉得会是来找他的。警员身后跟着一大批西装笔挺的陌生人,各个看上去都十分精悍,好像是哪里的丛林里来的特种部队。
没有哪一个像是和樊澍是同一类人。
“凌衍之,你的拘留时间结束了,”看守的警员不情不愿地说,拿着一个单据,“在这儿签字。”
凌衍之被毫无预兆地猛地拉起来。因为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自己,这一下显得尤为狼狈,他像是一只被猛提起来的鸡仔,一脸蠢相。“……什么?……”他还没问具体,旁边队伍里一个人已经吼起来:“喂,你手放轻点!尊重点懂不懂?!”那警员急忙松了手;ALPHA之间有的级差命令非常骇人,像在开满煤气的屋子门口反复横跳的火星。凌衍之也被吓了一大跳,那人却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们是国安局的,”他们习惯性地出示了证件,看到凌衍之疑惑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我们是樊澍的同事。”
凌衍之的疑惑变成了大惑不解。“……是樊澍叫你们来的吗?我已经让他的律师转达了我不需要监管……而且离拘留期满还差两天半?”
那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凌先生,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时间紧迫。”他们几乎是推拉着凌衍之往外走。
“到底……怎么了?”
“樊澍中弹了,现在在急救,手术需要你签字。”
“什么?”他没听懂地又重复了一遍,但是没有人再回答他了,他被急匆匆地推上一辆黑色的车,紧接着有人对着一块电子屏说:“他的配偶来了,医生,电子授权。”说着一个电子屏连着光感笔一同塞进他手底下。
凌衍之怔怔地看着那份手术同意书的电子文件,抬头上的确写着樊澍的名字。一种不真实感席卷了他全身。
“请快一点。”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坐到他身边说,帮凌衍之划到最下方,找到签名的横线,“没关系,我们都确认过了。”他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听见电子屏上的划响,才知道自己究竟又多用力。文件立刻被旁边的人抢过去发送了,副驾驶座的人对着听筒吼:“他需要血,组织中队献血!”他回头问,“嫂子,澍哥什么血型?”
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头脑里嗡嗡作响:他们说他……他中弹了?中弹是指……中枪?外空间作业员要如何中枪,子弹漂浮在空间站吗?这门独自作业的无聊工作根本都很难跟人联系。他有仇家吗?可这群人是怎么回事?这群人……说他们是同事,国安局的……国安局负责太阳能基站吗?
他彻底混乱了。旁边的领导递来一杯水,“缓一缓,我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出了点问题,都很不容易……他会没事的。”
“抱歉,”凌衍之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水转头问道,“我还没有问您怎么称呼……?”
“啊,我姓李,是樊澍所在行动部门的统筹部长。”他微微一笑,“你肯定能理解我们受限于保密条例……”凌衍之强压着心头的不解和惊讶,急忙伸出一只手和他握了握。“啊,抱歉,李部长,我之前不知道……”
“樊澍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也别客气了。”
“……他怎么中枪的?”
周围突然陷入一片沉默。随着一个跨度极大地甩尾,开车的警员突然说:“我们到了。”
下车了凌衍之就察觉了不同:这不是他们通常去的市民医院。门口有武警站岗,四周的高墙上有防暴设施。他从来没来过这里,但这反而给了他真实感:到处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迎着他们进去的那一帮人神情峻肃,两边的人自动给他让出道来。
手术室的灯亮着,只能从进出的医护人员打开的门隙一角中隐约窥见里头忙碌的情形。凌衍之只能坐在外头的长廊上,看着其他人跑去献血。他这才觉得荒谬,古怪,和巨大的不协调,好像自己走错了片场,穿越到了什么另外的世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一定弄错了什么,或者有谁在骗我。樊澍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是个修太阳能板的外空间作业员。家里有放着工作手册和劳务合同,甚至还有一小块能源板片的纪念品。但他从来不谈这个事。这么想来,他一次也没有提过到底是如何“空间作业”的。但归根究底,他们平日里话也不多。
坐在另一侧长椅上的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染得他的卫衣几乎看不见原来的颜色了。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尊雕塑,所以直到来来往往的拥挤人潮终于散了,凌衍之才终于看见他。手术的时间很长,长得好像时间静止了,门开合一次都发出巨大的响声。每一次那个年轻人都像被打了一样猛地抬头起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像被什么强迫地提起脑袋,去听医生和护士们相互的呼叫和低语。他们每说一次语速极快的专业名词,他就禁不住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他突然崩溃了地哭起来,双手捧着脸,发出的声音断续哽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凌衍之有些默然地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似乎才是一名合格的“妻子”似乎应该表现出来的。他是谁?他身上的血是樊澍的吗?他们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