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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山几乎脱力地歪在一边,目光失焦,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说完了一切。他本来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椅子上,可是现在汗水几乎已经从他的裤缝渗透下去,光滑的椅面推着他往下淌,几乎撑不起骨头一般最终滑坐在地上。他似乎全都说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解脱。他等着凌衍之暴跳如雷或者报复,这一次大概连李复斌都不会拦着他,他大概会默许凌衍之揍他几拳,把这一章算揭过了。
但凌衍之只是点点头,好像在听一场事不关己的旁人的故事。“我明白了。”他站起身要走,李部长只得拦住他,“等等,小凌啊,……请理解我们职业的特殊性,无论是吴山的事,还是樊澍的事,都是不能对媒体说的。你明白吧?我不想搞那么正式,还要为了你丈夫的事和你签保密协议,大家明明都是一家人。但你要知道,你如果透露出去,那就不是我们私下谈能解决的问题了。”
凌衍之表示明白,但说出的话却不像是什么明白的样子:
“那我脸上的伤,就这么算了?媒体问起来,我说是跌了一跤?”
李复斌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们会给予补偿的,这个你放心……”
“李部长,我是非轻重分得清楚,”凌衍之微微颔首,“这样吧,我不会透露我们今天的谈话,也不会透露他们的职业。但如果媒体问起我脸是怎么回事,我却不会说我是自己跌的,我没这么蠢。如果你想让我不对媒体说是吴山把我揍成这样的事实,那你最好让他得到该有的处分;等樊澍醒过来,让他签了离婚协议给谷律师带给我,一切公平的话,我就撤销离婚诉讼。”他平静地说完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李复斌一直耐性子听着,心想樊澍的这个老婆不是省油的灯,怪不得他离个婚也搞得这么风风雨雨。直到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一向维持住的官面气派都坍塌下来:“你要走?去哪里?”
凌衍之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那是我的私事。”
“你——你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樊澍还没脱离危险……”
“我在这他就能脱离危险吗?”凌衍之摸了摸自己肿得老高的脸,“倒是我觉得我挺危险是真的。”
李复斌哑口无言,算是见识到了这位闻名遐迩的OMEGA的真面目,语气也不收着了:“凌衍之,你还有没有顾虑一点夫妻情分?”
“当然没有,不然我为什么要离婚?”
他绕过李复斌,推门要出去,突然吴山猛地抱住他的腿。几乎拖曳着横在地上,被他拖着一点点往前挪,“别,凌先生,……你不能走,我……我错了,我替澍哥求你,你别走,”他哭起来,“他昏迷前在叫你的名字,……他对我说他要回去见你的,……求你别走,都是我的错,凌先生,澍哥是好人,你别这样,你别和他离婚……”
“我跟他睡了三年,”凌衍之平静地说,“我当然知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好人。”
门口乌泱泱地拦了一群人,都是樊澍的同僚,像个铜墙铁壁,非暴力不合作的那种,他们堵在那儿不让路,各个情真意切地替他做决定,“你不能走,”“至少要等樊澍醒了再……”“嫂子,我们知道,都是吴山惹你不高兴了。不行我们替你打他一顿出气!!”“夫妻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就看在我们的面子上……”
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他们转头看去,发现一个穿着一身白色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倚在走道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我听说有医院竟敢不打招呼就扣住我的病人。”那人耸了耸肩,把墨镜捺下一隙,一双金色的瞳仁穿透人群,望着凌衍之的方向。“你们院长在吗?我想和他谈谈。”
第15章 悬空走索
后头起了一点骚乱,只见军区总院的魏院长带着一群人跌跌撞撞挤过来,将士兵们的包围圈挤出一个缺口。“哎哎,金院士……您突然不打招呼就来了,我们这边什么都没有准备……”
他们刚要靠近,周围突然腾地冒出几个彪形大汉,呼啦啦地拦成一排,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用身体顶住位置,将一行人拦在外面。“抱歉,未经许可不能接近国家特级智库人才。”
院长一时尴尬,又朝着金鳞子露出不失礼仪的假笑,“呃,我们也不是……那个,金院士,这儿病人多,乱糟糟的,去我办公室坐坐?”
金鳞子:“停,你就站那儿就好,我不喜欢人都拥在一起,带了人我就走了。”他朝人群中招了招手,“凌衍之,你过来。”
凌衍之真想冲那个永远自我中心的家伙翻个白眼,你当是叫小狗呢?招一招手我就跟你走?这时候突然一左一右出现两名和金鳞子身边同款彪形大汉,将他一把架起来,托着就往外走。
军区的ALPHA们集体地炸了,轰地拦在前头:“你们干什么?!要带人到哪里去?”“你凭什么抢人?!这是我们这儿病人的家属!”“他的ALPHA还在里面躺着,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他是我的病人。”金鳞子淡淡地说,“就因为他丈夫在这儿要死了,他自己的病就轮不上治了?”
魏院长头上的冷汗往下滴,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科研学者,实际却是最惹不起的那头。他摊平双手,两臂下压,试图平息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个,这个,家属的心情,以及战友的心情都是要考虑的嘛……我看过了,凌先生不过是一些外伤,我们这里也完全可以一起治疗的,他们在一起也可以互相照顾,大家都很满意,这不是很好吗?……”
“我不满意。”金鳞子说,那些特工立刻齐刷刷转头看他,像一群要和豺狼划分领地的瞪羚。“你是谁啊?别人的OMEGA的事,关你毛事?!他要不要转院,要去哪里,只有他丈夫说了才算!”
“好啊,”金鳞子反而微笑起来,墨镜底下看不清眼神的细节,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的保镖团队往前拓开一条路,“那我们去问问他ALPHA的意见,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给出意见?”
那群战友刷地都变了脸色,一个个要打架似的往前怼着拦住去路。
“你干什么?!我管你是谁,有你什么事?”
标配版橄榄球壮汉往前挤,樊澍的战友也不甘示弱地推搡起来;一边是黑黢黢的特警队服,一边是齐刷刷的黑色西装,两边几乎一触即发,魏院长和一众医生们的白大褂夹在中间,像是夹心饼干当中逐渐被挤压变形的奶油,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别冲动,别冲动,病人的情况现在不能打扰,再说这里还有其他病人,你们别……”但荷尔蒙上线的ALPHA一旦抵上,就像是撞在一处的燃烧瓶,为了争夺OMEGA的战斗毫无道理可言,瞬间倒退回几万年前最原始的部落种群。只是为了争夺繁衍的资源,理智就让位于雄性最原始的争斗天性。
“都停手。”有个声音从一团混乱当中如同一块笔直的钢板那样伸出来、敲在当中,如同板上钉钉。李复斌走出来,那些特工们急忙让出一条道路,都望着他,等他做决定。
“金院士,这样吧,”他整了整衣冠,望了一眼凌衍之,却在对金鳞子说话,“现在的确,因为特殊原因,他的ALPHA不能替他做决定。但于情于理,丈夫还挣扎在生死线上,作为配偶怎么都不应该在这时候一走了之。既然如此,我们就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吧,凌先生,你是要留下来陪你丈夫度过危险期,还是要跟这位……”他好像想不到词那样,松着双肩,有些戏谑地看着金鳞子,“……抱歉,金院士,他跟你走算什么?实验小白鼠吗?”
金鳞子仍然袖着双手,勾着一边嘴角笑起来:“算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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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衍之从人群里走出来,周围樊澍的同事们的眼神像是一把把会说话的刀子,沿路过来就快要把他扎穿。他几乎听得见那一双双眼睛里头在无声地咒骂咄咄,那声音直到他坐上金鳞子豪华的过了头的加长豪车还一直萦绕在耳边。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只打脸还是太轻了……
就该把他腿再打断!看他还往哪里跑?
不能让他走!他是我们的OMEGA,跟别人跑了怎么跟兄弟交代?
等着吧,他还能一辈子呆在OMEGA协理会吗?在看他能彰几日,不信治不了他!
后座柔软的皮革包裹着凌衍之,可他却像坐在砧板上一样;他能够想象到他们会做什么,如果樊澍真的死了,这种群体性的惩罚可能会一股脑全部倾倒在他身上。他没有设想过樊澍死去的情形,ALPHA的群体不能允许自己的领地里的“雌性”流失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们会自发性地团结起来,惩戒胆敢挑战他们权威的OMEGA。他们就像是一种财产——很可能在他离开ALPHA庇护之后独自转过一个街角,就会被人拖走套上麻袋,丢弃到流浪汉的居所任人轮J,不会放他全须全尾地出来;又或者他们会将他送进监狱,在那里的OMEGA会被强制接受‘匹配’;即便是被强暴,只要生下孩子,就可以宣布是合法的婚姻关系。监管人员默认这个,法律允许这个,他们甚至会在监狱里给你们举办一场证婚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