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人声鼎沸的长街鸦雀无声。
鲜血淌着,却无人上前迎接那位血人。
自此,淮引将军获得煞阎罗之戏称。
将军冢比将军颂要厚一点,因为废话太多。
翻到了后面,徐程看见了这样一行:
亡妻武渺之述实为谬论。缘由一为二人并未订下姻亲,二为淮引将军已有心上人。
并未订下姻亲可以猜想到:一定是尚书之女武渺倾心淮引将军,尚书对淮引示好意欲结亲,帝闻后心想:一个文官和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官结亲?你女儿不长眼,还留着干什么?
可是这第二条中的缘由……
徐程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直到他看到了后面的记载。
尹上丞相权倾朝野,目中无人,却唯独对淮引将军毕恭毕敬。这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帝的耳中。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官和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官在一起?不能忍。
可是后来不知尹上丞相如何斡旋的,帝竟然没有予以阻拦。尹上丞相自此便正大光明地黏在淮引将军的身边。
庸庸碌碌的过了两年,除去买书看的花销,徐程多多少少也攒下了些积蓄。也买得起史渊里的正版书了。可他还是每次都去破烂书坊。不是为了省钱,是因为他总觉得野史读起来更真实。
最近的军事时报上写着,淮引将军战死了。
人死了,那本煞阎罗的书自此也就不会有后传了。但将军冢的作者还在写。写的人变成了尹上丞相。
徐程总是抱着几分,能从尹上丞相的生平叙述里,找到几分淮引将军行踪的蛛丝马迹的侥幸。
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淮引将军死去的那场战役里,有尹上丞相。
收尸的是尹上丞相。有人相传,那一天淮引将军流的血都把尹上丞相身上的衣服染红了。
后来,尹上丞相也逐渐没了消息。
那本帝传上写着,凤启一百六十四年十二月一日,也就是一年前,淮引将军战死后没几天,帝生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
尹上丞相就是从那天开始没了消息。
徐程摇摇头,这两件事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徐程被捕了。
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啊。
入了狱后,押送徐程的那位官兵一边上锁一边说道,“这间房排在你前面的两位主人,一个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一个是破烂书坊的坊主。”
徐程心下了然,一个是写将军冢那本书的作者,一个是卖那本书的书坊坊主,还有他,一个买这本书的客人。
徐程靠在墙上,忽然开口,“官爷,我住的地方还有几两碎银。”
原本想要离开的狱卒忽然止住了脚步。
“劳您大驾,小的拜托您件事呗。”
行刑前那日,狱卒端来了断头饭后,并没有离开。
而是把徐程没看完的书里的内容简略的复述了一遍。
淮引将军死后,膝下无后,其所有财产……全部归公。
徐程将这句话来回的在嘴里砸磨:将军以身殉国了,帝迫不及待地抄了他的家,连安葬之仪都没有。
徐程险些咬碎一口牙。
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在破烂客栈的投宿客人,他的一只脚大,一只脚小……到底是哪只脚小来着……
第6章 煞阎罗其二
淮引视角:
我是淮引,凤唳国的将军。从小,父亲便告诉我:你将来一定要做个好将军。
那时我才七岁,我问父亲:“什么是好将军?”
父亲说,“忠君,报国。最后,是保护好自己。”
父亲摸着我的头说。
自那以后,父亲教授我武艺,我不敢有丝毫疲懒懈怠。别的孩子在戏扑黄蝶时,我在读兵书,练武。
父亲不断告诫我:各司其职。所以史官写的什么有关我的史书我从来没有看过,因为史官的职责就是记述历史,而我的职责则是□□定国。所以我不看。
十七岁那年,是我人生噩梦的开始。
父亲留给我的旧部在那场战役里都死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要不是我先前派人点了敌军的粮仓,他们急着回去救火,正踩中了我方布下的陷阱,全部身亡。我也不会活着回来。
□□是我们将士准备的,因为朝廷没有准备。
我没有等到援军,因为朝廷忘了。
后来,是位山野里的老人救了我,为我包扎了伤口。我问他姓名,恩公却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听闻我是将军,也不管我是伤号,拉着我让我讲了好多我的故事。他实在是太热络了。
后来,我回到淮上时。没有人迎接我,因为朝廷没有料到我会活着回来。那天的前一天,下了雨。我冒着雨回来,身上的伤口发了炎。是马儿一路拖着我回了家。百姓们见了我都躲得很远,没有一个愿意上来帮我重新处理伤口。
后来又经历了很多以少胜多的战争,我学聪明了,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逃脱死亡的魔掌。但每次见陛下,他好像都忧心忡忡。我打了胜仗,陛下不高兴吗?或许是乐极生悲,我失笑。
凤启一百六十三年的一天,我投宿到了一家破烂客栈。不是我有意诋毁,因为店名就是破烂客栈。
等我自己留的后手——一支精锐部队与我会合之后,我便离开了。只是,那时我的左脚因为上一次战役受了伤,伤到了筋骨。大夫医术不精,给我裹了很厚的纱布。显得我左脚比右脚大了很多。我有些没脸见人,所以投了一家无人问津的客栈。
武渺之死,让我愧疚了很久。
她死在我二十岁也就是凤启一百六十四年那一年,她是唯一一个不惧怕我还愿意同我亲近的人。
那时,我负伤迎战疆场。并许诺:我一回来,我就娶她。
可后来我听说,她在我走后第三日就死了。听说是失足落水。这是陛下告诉我的。因为尚书大人因为独女的离去得了疯病,认不出人了。
只整天抓着人就喊,“子安,我们不嫁了好不好……”子安是武渺的闺名。
尹上丞相是权倾朝野的新贵,我没料到他会同我扯上什么关系。
同他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武渺之死。陛下让他过来安慰我,他很尽职尽责,扔下了一朝国事不管,只管带着我游山玩水。
他是除了武渺第二个肯对我好的人。
他的名声很不好。同我一样的臭名昭著。
关于他的传闻有这么一个典型的:
有位侍女端茶倒水时不小心溅湿了他的衣袖,他把人打了一个半身不遂。
尹上视角:
我是个弃儿。用市井里的粗俗话说,就是没有人要的野种。是的,没人要。我是跟着乞丐们长大的。
但是有一天,我七岁那年遇见了我人生当中唯一的贵人。
丐帮里的叔叔都说我好看,像女子一样的好看。可面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小少年不一样,他是英挺的好看。
之所以能和他结缘,是因为他的马受惊踩断了我的左手臂。后来得知我无家可归,他于心不忍便提出收养我。那一年,他腰间系着白色的带子,一匹马儿载着我们两个人。
他说,“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两个人了。”
变故发生在我九岁那年。我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了。淮引不在,因为他每日都去军营修习武艺。府上的人见他们是我亲生父母没有人敢拦,我就被带走卖去了柳巷。
他们之所以想起我,是因为他们过的揭不开锅了。偶有一日他们扮成残疾的乞丐乞讨,淮引给他们银钱时,他们看见了我。
我并不认得他们,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了。因为他们养不起自己,更养不起我。我的出生纯属是个错误的意外。但他们识得我,因为我眼角的一颗浅黑色痣。
我盼着,盼着我生命里的贵人出现,我盼着淮引能来救我。可是没有。因为我后来得知,九岁的他在训练时被突然发狂的马摔下了身,昏迷不醒了好几个月,太医险些有几次都下了病危书。
柳巷里的老板是只母老虎。一面对着客人点头哈腰,一面对着不听话的我们拳脚相踢。
老板一身的肥肉乱颤,手中挥着鞭子,“小杂种,赔钱货!我让你不接客,让你不接客!”
我有一日逃了出去,晕倒在半路上。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我救了起来,待我有些意识时,我只看见两个官兵渐行渐远的身影,而我被当作尸体裹在了草席里。
后来,我被柳巷的人捡了回去。身体刚有些好转,老板就毒打了我一顿,“小杂种就是能折腾!”
我真想死在乱葬岗上。
为了逼我就范,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用药。幸亏我警惕性高,没有中计。幸好,我被一位老人赎了回去。他整天赤着脚,每天在山野里的茅屋中,不知用笔写着什么。反正我不识字,我看不懂。但他有时自己念出声来。
比如:“凤鸢国亡了啊……”
又比如:“扶风将军……真是可惜了。”
待我长大成人,做了丞相之后,我终于又见到淮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