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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 (墨赴长安)


  不……
  说谎……
  明明就是说谎!
  若是早已知晓自己一族蒙冤受屈,怎可能毫无怨怼——
  祁彧愣住了。
  祁氏一族素以什么为誉?祁氏一族皆君子啊。
  不,什么君子……傻子,真傻!
  一族人都被屠戮殆尽了,凭什么不恨啊!
  自己被迫退位交出皇权,凭什么不怨啊!
  祁鸢……我的好阿姊,你凭什么不怨……凭什么不恨啊……
  祁彧感觉自己如今的嘴脸是那么的丑陋,可怖至极。
  是他心胸狭隘,把穿在身上的恶狗假皮穿的太久,以至于忘记了,曾经奄奄一息告诉自己要把君子好生养护的小君子……
  “祁儿啊。自小你父皇是对你严厉了些,可是你不要心存怨恨。你知不知道,你父皇为了凤鸣国,甘愿背负千古骂名。
  所以,父皇母后去后,无论这天下之主是谁,都请你守护好这片山河。
  有太多人为了它抛头颅洒热血,可是万骨会枯,热血会冷。如果没有前仆后继的后继者洒下热血,再好的山河都要逊色。
  若战火永熄,盛世安康,自是父皇母后期待之景。若山河飘摇,国将不保,请你代替我们继续守护。
  也许很难有再见的机会了,但请记得,父皇母后永远都会守护祁儿。祁儿,是我们两个人此生最大的财富。
  国为重,己为轻。”
  ……
  永平番外
  “捡起来。”夜深人静中,九鸾金殿里冷漠的声音冷冽如九尺寒冰,常年不化,越固越坚。
  “父皇……我……手疼……”八岁的永平双眼噙泪,右手上血洞遍布,鲜血沿着手腕一路滑下,溅落在地上那布满倒刺的木棍上。
  慕然却冷着脸,“你皇叔的千军万马不日就要到扬州了。你如此怯懦,如何能与他匹敌。我若离世,你如何能挑起大梁。”
  “父皇……”
  “永平,你父皇不是个好皇帝。但他已经尽力了,可他还是把国家治理得一团糟。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失败?”慕然蹲下身来,与永平平视。
  永平认真地摇了摇头,“父皇再怎么昏庸也是父皇。”
  那么认真,却又有些答非所问。
  慕然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一手抚上永平的肩膀,一手指着那龙椅,“永平,你看啊。那是淌着尸山血海才能抵达的位置,你不想坐也不行,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你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你要做到的,比其他小孩子要多的多。”
  ……
  可是,永平死去那天,脑海里闪过的那个念头,想写下来却因来不及告诉皇叔而抹掉的那句话是——
  不是啊……那个位置从来就不是生来便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化钩……
  有才且贤者居之。
  不能胜任者,自当退而让贤。
  皇叔说得才对……我们虽为皇室,但却同承一脉。
  作者有话要说:  “棋子之间血流成河,下棋之人云淡风轻。”引自江南先生的《龙族》,特此注明。


第14章 阴阳隔番外
  慕祁第一次见到楚子衿并不是在楚府,是在皇宫里。
  那日,父皇问他,什么是国主之位?
  慕祁想起那日下朝时,慕然之父慕寒皇叔对他说的那句,便有模有样地学道,“那是淌着尸山血海才能抵达的位置——”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父皇陛下便勃然大怒,那是慕祁记忆里父皇陛下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摔了手边的空白簿子,那簿子一头栽倒,跌跌撞撞打着旋儿,停在垂眸站立的五岁小太子脚边。
  完了,自己肯定说错了。父皇陛下肯定更不喜欢他了。五岁的小太子垂头丧气。
  “我与你母后的多年教导,难道竟是白费?”那话音里虽有怒火,但明显失望居多。
  “父皇——”慕祁后悔了,他说,“是我言错,应是国为重,己为轻……”
  那是自小便被父皇母后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谆谆教导的一句话。
  “领罚。”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慕祁捡起地上的空白簿子,走到殿外跪下。盛安连忙跟上,手里端着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今天的烈阳毒得很,盛安终是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小太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便抬起衣袖为他遮了遮太阳,却闻得殿内陛下一句,“你也想跪?”
  盛安这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多谢盛安公公,不过不必了。”五岁的小太子仰头对着他粲然一笑,然后便低下头,执笔认认真真地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那句自小便烂熟于心的话。
  盛安只好进了殿。
  终于熬过了太阳最烈的时候。下午的时候,一向深居简出的楚云来了,路过门口时,瞧见受罚的小太子恻隐之心“蠢蠢欲动”。
  于是,甫一进殿,后一只脚还没跨进殿呢,便开口道,“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即使犯了错也不必如此重罚吧。况且你还舍不得。”
  “该罚。”
  “你不怕疼儿子的阿鸢让你睡屋外?”
  慕容陛下终于无法再继续淡定下去了。他连忙写好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认错书,“呈给祁皇后。”
  “哎,妻奴啊。”楚云撩开衣摆坐下,翘起二郎腿。
  慕容陛下却得意洋洋地表示:心甘情愿。
  ……
  殿外,烈阳失手打翻一池浓墨,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
  阴风阵起,小太子一边压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书本,一边继续写着那句话。
  “瞧着天怕是要下雨了。我说,跪了半天了都,再跪下去,你不怕祁儿长大后恨你啊?”
  慕容陛下充耳不闻,换了个方向背对着楚云看书。
  楚云道,“我怎么瞧着,你像是假公济私呢?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老二你还要不要脸了。”
  “……”慕容道,“我何曾如此小肚鸡肠?”
  楚云却道,“在阿鸢的事情上,你就没大方过。”
  “……”
  默了半晌,陛下突然开口,“子衿今天是不是跟着你进宫了?”
  ……
  接到楚云的授意后,小厮把原本在太医院陪着楚问整理药材的楚子衿引到水墨轩外后,便马不停蹄地遁了。
  快下雨了。楚子衿手里握着姑姑留给他的伞,正要随便到处走走。却看见了殿门前跪立的小太子。
  那是谁?
  好像在受罚。
  可是都快下雨了,他怎么还不找个地方躲雨?
  楚子衿撑开伞,朝五岁的小太子走去。
  一滴雨水即将打落在那身影上之时,一朵红色油纸伞悠悠盛开,轻微的声音惊扰了正写着字的五岁小太子。
  他停下动作,仰头看向那位手里握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眉眼含笑的小少年。
  白衣红伞,犹如破雪寒梅。
  白的纯粹,红的热烈。
  “你在干什么?”声如玉碎,温如暖玉。
  还未来得及作答,那原本微微俯着身子的白衣小少年突然凑近,并蹲下身来,“你是在写字吗,写什么?”
  五岁的小太子回神,道,“国为重,己为轻。”
  楚子衿点点头,“可是快要下雨了,你怎么不去屋里?”
  小太子神色落寞,“我在受罚。”
  楚子衿道,“是要把这些都写完吗?要不我帮你吧。”
  小太子摇摇头,“父皇说过,自己之事需亲力亲为,不可假手于人。”
  楚子衿道,“那好吧。那我留在这里陪你吧,我给你撑着伞。”
  鲜少与同龄人说话的小太子,此刻心中竟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甜蜜,原来有人陪伴是这种感觉。如此温暖。
  写了会儿,小太子突然想开口问问这小少年是谁,可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只好拐了个弯,“你也住在宫里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当然知道这小少年不是宫里人,只是故意如此发问。
  楚子衿不疑有他,只认认真真答道,“我不是宫里人,我是跟着我爹来的。”
  小太子状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奥,原来是这样。”
  过一会儿,又继续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爹是谁啊?”
  楚子衿理所当然道,“我爹就是我爹啊。”
  小太子,“……”真是不开窍啊。
  郁闷的小太子低下头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起头想要问出口,却在那一片黑亮澄澈的眸子的注视下偃旗息鼓,勇气一瞬间泄了个干净。
  “怎么了?”楚子衿道。
  “……没什么。”小太子红着脸答道。
  他一边心绪不宁地写着字,一边忍不住想:不开窍,你倒是主动问问我的名字啊……那样,本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你的名字,然后……然后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了。
  不开窍……你倒是问啊。
  可惜,闷葫芦太闷,不开窍开不了窍。
  终于,金鸦西沉,小厮过来唤楚子衿走了。
  “你明天还会来吗?”
  “不知道,这要问我爹。”
  “你爹是谁?”小太子满怀憧憬。
  “我爹就是我爹啊,不是都跟你说过一次了。”
  小太子:“……”你这说了还不跟没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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