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堂堂并肩王在京城中当街遭刺杀,禁卫军闻讯赶到时现场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仅剩的十几个活口被压回了京兆府。 消息传到了皇宫,皇帝震怒,当即召了一干重臣,对他们破口大骂,并责令三日之内必找到元凶。 柴世鸣匆忙地赶去了东宫,一进门见太子正在练字,眸光一暗,压抑心中怒火,语气还算缓和地道:“殿下糊涂啊!” 太子停顿了笔,抬起了身,“皇叔遇刺不是孤做的。” 柴世鸣一怔,“不是殿下?” 太子放下了笔,负手走下了高台,语气不咸不淡地道:“就连柴大人也以为是孤所为么?在京城中明目张胆刺杀皇叔,这不仅是对皇家的侮辱,也是对父皇权威的挑衅,孤又怎么会这般愚蠢?再说,咱们不是已制定好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孤又怎会提前下手?” 柴世鸣躬身抱拳,退后了一步,“请殿下恕罪。是下官误会了。” “既然连你也这么想,那父皇……”上次太子听了裴叙的话,去试探了皇帝的意思,果真皇帝是知道他对裴叙的敌意的。 这次行刺裴叙的关键东西是弩箭,这是官府最新研制出的新型弩箭,轻便且发射声音小。朝廷正准备批量制造,投入战场使用,还找了民间合作,收购制造材料。而这弩箭不巧不好,正是太子负责督办生产的。 这场刺杀,无疑是对太子的陷害。 能得到这种列为军事机密的武器,还有能力派出上百死士,整个京城中似乎除了太子外,也没有其他人能达到这两点了。 皇帝那边暂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是针对他的,太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写字平心静气后,已经差不多可以想到这是哪个混蛋给他下的套了。 太子道:“听说除死士外,还擒获了几个活口。叫我方的人千万不可踏足此事,连刑部大牢绝不能靠近。”否则那些活口被杀,他们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柴世鸣现在可是将报仇的希望都拴在了太子的身上,为他办事也是绝对的尽心尽力。他应下后,说道:“那这次真正行刺的人,以殿下看是谁?” “数月前,我们的人假借雍王的名义找上了缺月楼谈合作。” 柴世鸣:“殿下的意思是,这次是雍王那边的反击?” “裴鸿仪折损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元国公,只怕他已恨裴鸿仪入骨。又可借此机会往孤身上泼脏水,他们何乐而不为呢?”太子冷笑道,“听说我那四皇弟在小皇叔遇刺前去找过他,而四皇弟与雍王世子可是莫逆之交啊。” “殿下,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 百药谷主赶到王府时,见这里已被彻底戒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他匆忙跟随管家前往主院,刚要进屋,迎面而来的是端着一盆血水走出的侍女。 屋内蔓延着血腥味,他绕过屏风,便见半身都是干涸的血的段宁沉搂抱昏迷不醒的裴叙,手掌紧握着他的手,双目赤红,嗓音哽咽地在低声说着什么。 他走近后,段宁沉才发觉他的到来,倏地抬起了头,嘶吼道:“你快来给他看!他吐了好多血,吐了好多血。我,我给他输了很多真气,但是他的内息还是……还是很紊乱,怎么,怎么也调整不过来。” “你先不要急。”百药谷主握住了裴叙的脉搏,越把,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从药箱中取出了针袋,说道:“你将王爷的衣服解开。” 段宁沉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裴叙的腰封,将他的衣襟拉开,事已至此,他再无法生出什么绮念来,眼睛只紧盯着百药谷主的动作。虽知现在的裴叙听不到自己的话,但他还是小声说道:“小叙别怕,小叙不会有事的!谷主已经来了,他一定能治好小叙的。” 或许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百药谷主一针扎下,裴叙便又呛出了一口血来,落入了放在被上的盆中。 段宁沉心脏一阵阵绞痛,又怕影响了百药谷主的治疗,只能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动作轻微地拿起了水盆中的帕子,将水拧干后,给裴叙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血迹。 共扎了九针,裴叙原本无意识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了下来,拧起的眉也渐渐松开了。 百药谷主没有将针拔出,对段宁沉道:“轻轻将他平放在床上。现在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段宁沉将裴叙轻放在了床上,拿被子盖在了他的下半身,又放下了床帐,这才同百药谷主出了门。 门关上后,他双拳紧攥,哑声说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在他身边……他肯定不会这样。” 现在也不是说是谁错的时候,百药谷主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体内寒毒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发作。这次发作,只怕会比以往都要来得猛烈,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要说这些年哪种毒,他研究的最多,那必要数裴叙的寒毒。 他想出了数种解毒方案,但苦于没有方式能够逼退那顽固的毒。段宁沉的内力无疑是为他解毒方案提供了实现的可能。 原本,他选择的是一种更为稳妥,但耗时更长的方式,慢慢排毒。 可是现在的情况大抵是不容他以原计划的方式进行解毒了。 “所以大抵只能选择一种更为猛烈且凶险的方式解毒了。王爷现在身体虚弱,或许……这成功概率还不足三成。” 段宁沉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柱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他要么等寒毒发作死,要么赌这三成的可能,失败也是死?” 百药谷主微一颔首,神情凝重道:“此事关系重大。要等王爷醒来后,自己做决定。”
第一百一十六章
段宁沉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正好见侍女将床边的盆子给端走,换上了干净的水盆与毛巾。 盆中漂浮的血色触目惊心。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迹——这些都是裴叙的血。 他的脚步停滞在了床的一米外,不知怎得忽然觉得双腿有万钧重,无法再挪动分毫,血管内的血液也几乎凝固了。 他脑中嗡嗡直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在梦中,否则又怎会这么突然呢?分明不久前,裴叙还叮嘱他进宫事宜,他还自信满满说绝对能应付得了太后。 他从来没将“死”字与裴叙挂钩过。 在他心目中,纵然他的美人清清冷冷,如高岭之花,那也是鲜活且生动的。 纵然百药谷主之前说若没有他,裴叙只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他也没有将这个设想当真过,因为他在。他只是心疼裴叙一直在独自面对“命不久矣”的命运。 可现在…… 看着裴叙面如金纸地在他怀中不住呕血,他拼命地费尽全力地输内力,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心爱之人痛苦,气息越来越弱。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种凡人面对死亡的无力感,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他不禁想自己追求的武功大道又有什么作用。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心爱的人,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的欢心,好不容易他们才在一起,决定共度余生。 若真的,真的……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轻微的咳嗽声将段宁沉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他急忙跑到了床边,掀开了床帐,小心地将裴叙扶起了身,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一边小声地说道:“小叙?小叙?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在裴叙这次只是咳,没有再呕血。他仍是在昏迷,也没能回他的话。 待裴叙不咳了后,段宁沉让他躺下了身,凝望他苍白的面颊,伸手抚摸了一下,慎重地低声道:“我不会让小叙死的。一定不会!小叙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叙扎有银针的上身,伸手拢了拢散开的衣襟,盖在了他没有扎银针的肌肤上,又道:“等小叙病情稳定了,那些害小叙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过了一刻钟,门被敲响了。 段宁沉去开了门,见是曲嬷嬷。 “小主子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闲工夫再对段宁沉有什么偏见,方才她去亲自监督熬药了,为的是防止有人在药上动手脚。不过很快就被告知,先暂时不必让裴叙喝这些药。 段宁沉低声道:“谷主说暂时无大碍,现在得等他醒。” 曲嬷嬷一颔首,说道:“陛下送了不少药材来,还派了大内总管来慰问。我已打发他们走了。” “恩。” 为了让房间安静,在裴叙不再呕血后,段宁沉就遣了所有侍从都在屋外。 曲嬷嬷知道段宁沉的内力对裴叙有帮助,便也没有进门。 临近黄昏时分,裴叙醒了。 他身体稍一动弹,段宁沉就立马反应了过来,倏地低下了头,见他眼眸半睁,顿时在床边蹲下了身,小声道:“小叙。” 裴叙视线模糊,意识也不大清醒,微微抬起了手,嘴唇动了几下,发出了微弱的气声,也听不大真切。 段宁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低下了身,耳朵凑近了他的唇,“小叙,你想说什么?” 耐心地等了半晌,他听到了裴叙清晰一些的声音,“同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并非太子……等我……” 段宁沉隐约知道,朝中有相当一部分大臣是裴叙一脉的。裴叙的这番嘱咐,恐怕就是怕他们贸然弹劾太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替你转达的。”他握紧了裴叙冰冷的手,看他嘴唇发干,小声问道,“小叙想要喝水吗?我给你拿。” “恩。” 这一应声瞬间让段宁沉身体又充满了活力,他大步冲出了门,压低了声音对门外的侍从们道:“赶紧去拿温白开来。” 侍从领命去了,曲嬷嬷急问:“醒了吗?” “醒了。但是随时会睡去。他说,要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是太子所为,具体要等他恢复后再说。” “我知道了。让我进去看看。” 段宁沉拦住了她,“不行。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我就看一眼。” “也不行!”段宁沉态度十分坚决,“等他好一点再说。” 侍从这时端了水壶与水杯来,段宁沉接过,道了声谢,单手关了门。 他倒了水,先自己喝了一些,确定温度没问题后,才拿到了床边。 此时裴叙的眼睛又闭上了。 段宁沉轻轻地叫了几声,见裴叙眼睫颤动了几下,也没能把眼睁开,只发出了细弱的“恩”声。 段宁沉将他扶了起来,将杯沿凑到了他的唇边,稍稍倾斜杯子,也没见他吞咽,只得细声道:“小叙,该喝水啦。” 话音刚落,裴叙便本能地喝起了水。 段宁沉心中稍安,又说道:“小叙,谷主说要调整解毒的方式了。他说……你的寒毒随时会发作,恐怕要选择另一种更凶险的方式为你解毒。成功概率……概率,还不足三成。” 他本也没指望裴叙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权当是发泄,而正当他要将空杯放在床边的架上时,他听见裴叙说了个“好”字。 他手一抖,杯子差点脱手而出。 他的手臂有些抖,将杯子放下后,他道:“小,小叙?他,他说,如果失败,失败的话,你会,会……” 事实上除了选择解毒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等寒毒发作,也没有这三成成功的概率了。 但段宁沉始终存有侥幸心理,想着是否还能有其他更稳妥的方式来救治裴叙。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 他无法想象失败后的场景。 下一刻,他听见裴叙气若游丝地吐了三个字:“对不起……” 正在他愣神的工夫,裴叙脑袋微微一偏,呼吸再度变得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