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段宁沉离开没多久,又有一人偷摸地进到了房中。 裴叙抬眼一望,见是魔教左护法戚奉。对方神情严肃,目光犀利地望着他。 “易公子,在下有些事想要与你谈一谈。” 裴叙对于魔教的人都没有好感,眉头一蹙,心中又升腾起烦躁来。他别开了目光,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请说。” 戚奉说道:“我们教主未经人事,心性单纯,诚然暂时被迷惑住了,但他行事向来只有三日热度,过了这段时间,热情就会冷却下来……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就是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恃宠而骄,否则之后段宁沉自会秋后算账。 但裴叙毕竟又不真的是什么男宠。 他才是真正的猎人。 戚奉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他感到什么波动。他不在乎段宁沉喜不喜欢他,他只将此视为探寻缓解寒毒方法的手段罢了。 若真如戚奉所说,那他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总之,他势在必得。 裴叙淡淡道:“我知道了。” 戚奉为他拽拽的态度而感到不爽,但又怕他转头对段宁沉说三道四,还是没敢把话说得太重,“那行,我走了。” 大门重新被关上,房中还残留着寒风的萧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味。 裴叙望着摇曳的火烛,面露沉思。 倘若随魔教中人去了隆宁——魔教大本营,就以那魔头常年在江湖游荡的作风,指不定多久以后才能再见他了。 所以…… 他掩嘴短促地咳了三声。 不多时,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聂彬的声音,“易公子,可需要添上些炉火?” “你进来吧。” *** 翌日清晨,便有轻岳教教众敲裴叙的房门,“易公子,您醒了吗?” “恩。” 门被推开,一人端了一碗粥来,递给了他,殷勤地道:“这是刚熬好的粥,您请用。等您准备好,我们就启程。” 裴叙勉强喝了半碗。 “还是趁早出发吧。” “欸!”教众忙不迭地要扶他,却被裴叙断然给拒了,“让王三来。” 王三是聂彬顶替的人的名字。 “噢!”教众挠了挠头,走出了门,“王三!快来!” 裴叙又坐上了那架漏风的马车。 手脚冰冷的他,裹紧了衣服,忍了又忍。 车外的聂彬看护他多年,尽管裴叙没说,但他也清楚自家主子的需求,装作旁观者地和人打商量道:“易公子的身体似乎很不好。长途跋涉,他出了什么事可不好。要不咱们为他换一辆马车吧?” 轻岳教地位分层为,红橙黄绿青蓝紫。红自然是段宁沉,橙是长老,黄是左右护法以及四大堂主。 他交谈的是青阶的管事,是整个队伍中地位最高的人——护法戚奉昨夜警告完裴叙,便就随段宁沉的脚步而去了。 管事意味深长地说道:“王三,你似乎和易公子的关系处得很好啊?” 聂彬泰然自若道:“可能是易公子看我面善吧?” 管事看了看他的麻子大饼脸,陷入了沉思,“面善?” 聂彬用“难道不是吗”的疑惑表情和他对视。 管事:“……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为易公子换一辆马车。” 他们此行出来盘缠带得充足,到了下一个城镇就斥巨资,为裴叙置办了一辆好的马车——尽管在裴叙看来依旧寒酸,但是好歹不漏风了。 他们行了五日,到了康州境内,这里有赫赫有名的阳山派。为防止被认出来,他们一行人做了伪装。 有帮众为了讨好“未来教主夫人”,主动对他解释说道:“阳山派和我们轻岳教是死仇。他们都是那该死的李叶舟的走狗!不过您大可放心,他们铁定发现不了我们!” 裴叙反应平平地应道:“哦。” 然后,一行人行至某山崖,就被人劫了。 对方有远比他们多出两倍的人手,而且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都制服了。 为首的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身着深蓝色的劲装,身姿笔挺,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意气风发地一挥手,指挥道:“全都带回去。” “林复罡!你怎会在这里?” 青年看向震惊的魔教管事,咧嘴一笑,“你猜呢?”他说着,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到了马车前,“哎呀呀!你们还护送了人呢?让我看看,这是谁?” 他揭开了车帘,与里面面无表情的裴叙对上了眼。 他浮夸地惊道:“哎呀呀!还是个美人呢?该不会是你们教主的情儿吧?他……哎哟!” 话没说完,一道气劲打到了他的脑门上,终止了他的话。 他悻悻地闭了嘴,放下了帘子,揉了揉发痛的脑门,大手一挥,“都带走!都带走!” 便有人打算将马车里的人给拉出来。 林复罡拦住了他,“不必了!直接赶马车吧。” 他们在黄昏时分到了阳山派。 轻岳教众被压去了大牢,林复罡又掀开了车帘,坐在车板上,冲裴叙抛了个媚眼,亲切且深情的语气说道:“师兄,好久不见!你有想我吗?” “别犯病了。扶我下车。” 林复罡钻入了车中,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讶道:“你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吗?” 裴叙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古井无波地说道:“恩,没力气。” 林复罡抿了下唇,很快他用欢脱的语气缓解了这稍显凝重的气氛,“咱们哥俩谁跟谁啊?来来来,我背你。” 裴叙没有拒绝。 林复罡送他去了他在此常住的院子。 而裴叙的下属早就提前在此等候。 “多谢林少侠。” 林复罡将裴叙放到了轮椅上,满不在乎地摆手,“小事小事,你们都不懂我和师兄深厚的情谊,那是过命的交情。” 裴叙凉凉道:“是要命的交情。” 林复罡指着他,冲裴叙的下属一本正经道:“你们看看,他就是嘴硬。” 下属们:“……”不敢搭话。 裴叙这时问道:“林伯父在吗?” “我爹前几天和人比试的时候扭了腰,现在在养伤,不过问题不大。师兄找他有什么事吗?” 裴叙淡道:“不知你是否听说了颂道玄录出世的消息?”
第九章
“颂道玄录?这不是徐向磊为了报仇,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吗?”林复罡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掌扇了扇风。 屋内早就放了火炉,温暖如春。 下属送了烧好的热水来,倒了两杯水,分别给了他们二人。 “阳山派没有派人去吗?” 林复罡:“那倒是象征性地派了人过去。毕竟大家都去,我们不去,太招眼了。” 裴叙“恩”了一声,端杯,抿了一口水。杯子被放到了桌上,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这场乱子多半没有那么快结束。怪侠洪长风擅变装易容,曾留下擅闯皇宫偷窃宝物的案底,朝廷缉拿他多年无果。” 林复罡撑起了脸,却是不以为然地道:“这不也是师兄没有出手吗?否则哪里还有他猖獗的余地?师兄这次打算亲自抓他吗?” 裴叙淡淡地道:“若什么事,我都要管。那我干脆累死得了。” “那倒是,师兄现在还是以养病为主,这些小事就交给我们好了……对了,你和魔教是怎么回事?” “魔教教主的内力能够压制我的寒毒。” 林复罡大吃一惊,倏地站起了身,“什么?!当年连师父和百药谷主都没办法!那魔头怎么会……” 裴叙掀起眼帘,看向他,“我亦欲探寻其中缘由,是以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那他不知道师兄的身份吧?” “他以为我是青楼小倌。” “青楼小倌?”林复罡愕然,后捧腹,放声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他是眼瘸吗?师兄除了容貌外,哪里和小倌沾得上边了?” “他……”裴叙蹙眉,面露嫌弃,“脑子有病。” 林复罡兴冲冲,“师兄也常说我脑子有病,我和他没准有共同语言!” 裴叙:“……” “咳咳,开玩笑的!”林复罡正气凛然道,“我可是名门正派的大侠,又岂能与那等危害武林的魔头相提并论?说回正题,师兄忽悠他,肯定游刃有余,定能从他身上得到内力的奥秘,如此一来,师兄的病就有指望了!”他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恩。” 又聊了一阵,林复罡看他精神不振,站起了身道:“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师兄好好休息!” 林复罡走后没多久,侍从送了药来。 裴叙干脆利落地一口喝下,胃中的翻腾与作呕,让他眉头紧皱,按住了小腹,又喝了凉下来的水,恶心感稍有退去,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对侍从道:“聂礼,扶我到床上去。” 他在柔软的床上平躺了下来,聂礼将床帐放了下来,遮挡住了微弱的光线。 身体的每一寸都虚弱得难以动弹,更别提筋骨的酸痛,细细麻麻,虽不严重,但难以叫人忽略。 他勉强抬起手臂,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自己的手掌。它看上去也是那般孱弱无力。 他放下了手,拇指轻轻摩挲指腹与指根的薄茧,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裴叙在来到阳山派的第十日,总算是等到了段宁沉来。 他对下属提前有嘱咐,他们装作毫无察觉,就让段宁沉易装成的杂役混入了裴叙的屋子。 裴叙彼时正在看书,听到开门的动静,看去,见到了鬼鬼祟祟的段宁沉。 他刚一放下书,就听段宁沉压低声音说道:“易叙!我来救你了!” “恩。” 段宁沉快步来到了床边,焦急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没事吧?他们有为难你吗?” 裴叙淡道:“他们好像看出我不是武林中人,就将我安置在了这里。” 段宁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拉起了裴叙的手,往自己背上带,“来!我带你出去!” 扑鼻而来的汗味,让裴叙身形一僵。他忍了又忍,告诉自己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屏住了呼吸,趴在了他的背上。 段宁沉背起他,正要往外面冲,屋内温暖的气流提醒了他。段宁沉恍然,连忙将裴叙又放了下来,在衣柜中抱了一大堆厚重的衣服出来,塞给了裴叙。 “快穿上!外面冷!” 段宁沉带他冲出了门,裴叙的下属装模作样地喊道:“诶诶!你是什么人?” 离开阳山派的过程中,裴叙留意到派内很是嘈杂,甚至大家都无暇关注到段宁沉和他。弟子们的议论声中夹杂着“魔教”“劫狱”之类的字眼。 他本来就无意抓这批魔教小喽啰,他们价值不高。要是以阳山派弟子的伤亡来换,这大大不值得。是以,他示意过林复罡,让他尽量放水,就让魔教将那些人救回去也无妨。 他们离开阳山派,去往了附近的城镇,与劫狱的那批人汇合了。 承了数日牢狱之灾的那些教众灰头土脑,形色萎靡不振——易容成王三的聂彬怕身份暴露,这段时间也在和他们一道坐牢。 “你们说阳山派没有对你们动刑拷问?” “我,我偷听到狱卒的聊天,好像他们是打算把我们交给武林盟。” 段宁沉没有怀疑,冷笑了一声,“阳山派可真是李叶舟的狗腿子!” 参与劫狱的左护法戚奉道:“教主,是否要以牙还牙,报复回来?” 段宁沉道:“目前还是颂道玄录为重。只要有这天下第一功法在手,何愁干不掉武林盟和李叶舟?这笔账就先记着。日后再报也不晚。” 他们刚赶到江州,就查到怪侠洪长风已经离开了,之后便收到裴叙等人被阳山派所擒的消息。 这还得了?! 段宁沉于是气势汹汹地赶了来。 在途中,他收到了派下属去查的有关“易叙”的资料。一切如同他猜想的那样。 “易叙”是庆岚当地一富商的庶子,自幼体弱多病,但是他母亲姿色好,是富商最喜欢的小妾,所以富商爱屋及乌也很疼爱他这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幼子。这就遭了正妻与嫡长子的恨。后来,富商临终前,甚至要将名下三分之一的财产都交给“易叙”,这愈发让他的长兄嫉恨。 于是他长兄就强行将“易叙”给卖到青楼中,让他饱受身心的折磨。 ——非常俗套的剧情。 不过,这易家在一年前就已经破产了,易家人不知所踪。这让段宁沉想替“易叙”报仇,都没地去。 至于“易叙”在青楼的遭遇…… 那青楼身后有庞大的背景,哪怕是他势力强劲的轻岳教,也没法触及其深浅来。只差不多了解到,“易叙”在那青楼是个特殊的小倌,不挂牌,只被位高权重者指名招待。 越想,段宁沉就越发心疼,等到一众属下退下后,他慎重地牵起了裴叙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易叙!你以前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但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有我。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受委屈了!” 裴叙抽出了手,淡淡地应道:“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