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砰!” 花瓶被摔到了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荀葭一拳砸到了桌面上,面容阴狠狰狞。 数日前,他与那黑衣人进行了对赌。论赌术,他这辈子就没有输过,是以他自信满满地应了下来,以为可以空手套白狼,拿到那颗能救自己父亲命的药丸。 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赌约,他应该帮黑衣人去杀某个人,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那人又哪里是他缺月楼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就算真的将那人给杀了,后果也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他们邪道中人从不管什么仁义道德,他当场翻脸,打算派人拿下那黑衣人。 黑衣人独身在此,面对数十个刀剑相向,却是淡定自若,同他说,若他真能杀了那人,药丸他们也照样给,而且还可以给他们一笔丰厚的报酬。 为了以表诚意,黑衣人还拿出了盖了他家主子印鉴的合约,看来是有备而来。 而他家主子则是当今雍王,亦不是他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签?那就是骑虎难下,或许缺月楼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不签?雍王就盯上了他们,而且他父亲唯一治愈的希望也没有了。 所以,他签了。 却也不知是他们缺月楼还有武林盟的卧底还是怎么,自从那夜以后,赌场的几处入口就到处有武林盟的人在巡逻,抓了好多他们赌场的常驻赌徒。 那些赌徒都是他们缺月楼的构成力量之一。 他们是由熟人引荐而来,在赌场浓重的气氛下,自会陷入那狂热的情绪中,甚至不惜以财产,家人,身体器官来做赌注。 当需要支付赌注时,那些赌徒们通常会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开始后悔自己拿那些做赌的举动,这时他们缺月楼的人就会“从天而降”,充当“救世主”,“大发慈悲”地拯救了他们。 于是,他们将会签下卖身契,子子孙孙都将为缺月楼效力。这时又会有专人给他们进行洗脑,画下大饼,让他们坚信加入缺月楼是个明智的决定。 倒是确实会有人当真被砍下手脚。他们是作为杀鸡儆猴的作用,让剩余的人知道他们有多幸运,而缺月楼对他们的恩慈又有多深厚。 他们离开赌场后,在城中担任各个岗位,为缺月楼提供情报。又有少部分头脑灵光的人被挑选出来,这些人又将诱拐新人进赌场。 人都有欲望,而在赌场,这欲望就会被周围人所影响,被激发到极致。盲目自信,自以为自己下次会赢,殊不知进入了更深的深渊。 荀葭坑骗了无数人,却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尝到了这苦果。 在得知许多赌徒被武林盟的人给抓了以后,他便觉得大事不妙,打算安排人撤离,但没想到武林盟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现在,他只能带着几个亲信狼狈逃窜,躲到了缺月楼在蜀州城中的另一个据点。 他越想越不得劲,怎么都觉得事有蹊跷。 武林盟能这么精准地出手,铁定是有内部情报,但是…… 他不由想到了那晚进来捣乱的段宁沉。 段宁沉作为轻岳教主,铁定有他地下赌场的情报。莫不是他将情报全给了武林盟?所以武林盟才会这么快地端了他的地下赌场。 可是,段宁沉那厮不是最厌恶李叶舟的吗? 段宁沉那厮宁折不弯,不可能为了利益,就与李叶舟合作。 很快,荀葭转念一想,忆到了那夜黑衣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段宁沉与定王关系好”。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到什么地步,但若那日他与黑衣人谈话内容被段宁沉知晓……那么,段宁沉为了保定王,去把情报给武林盟,也未尝不可能。 荀葭捏碎了桌角,实在想不通以段宁沉那狗脾气,怎么就和那矜贵的定王搭上关系了? 轻岳教借了定王这“东风”,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缺月楼永远也越不过轻岳教去了?而轻岳教有了定王,他缺月楼却还要受雍王那条约的钳制! 他嫉恨得牙痒痒,又接连摔碎了数样物件,“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少主息怒!” “息怒,息怒!”荀葭吼道,“你要我拿什么来息怒?李叶舟和段宁沉的人头吗?你去把他们的头给我拿来。” 那跪地的下属脸发白,“少主……” 荀葭一脚踹到了他的肩膀上,“还不快去?” “哎呀呀!荀少主好大的火气啊!”顶上传来了一个悠闲的声音。 是段宁沉! 荀葭面色一寒,一道迅猛的掌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拍了过去。 段宁沉反应极快地跃身避开,砖瓦飞溅,整个屋顶破了一个大窟窿。荀葭一脸阴沉地跃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劈向了段宁沉,招招致命。 “我今天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段宁沉游刃有余地闪躲,振振有辞地道。 荀葭也不理会他,攻势越发猛烈,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将他给留在这里,一雪前耻。 “唉,你地下赌场的情报的确是我透露给李叶舟的。但这不是事出有因吗?我被他逼迫,也心有不甘,不如咱们联手除掉李叶舟?” “被逼迫?”荀葭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又有何人能逼迫得了堂堂段教主啊?” “李叶舟抓了我喜欢的人。为了救我喜欢的人,我只能忍气吞声地吃下了李叶舟的毒药,为他办事。但我不甘心。”因为言语中八成是真的,所以他说这番话时掺杂了自己真实的感情,显得情真意切,“与其让那李叶舟得了便宜,倒不如你替我将我喜欢的人给救出来,我让好处给你,如何?” 荀葭冷哼了一声,本不欲搭理他的话,但想到与那黑衣人做的赌约,他转念一想,攻击停了下来,冷不丁地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和定王有关?”
第七十四章
段宁沉万万没想到从荀葭嘴中听到了“定王”二字。 就连轻岳教,知道“易叙”真实身份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人罢了。 毕竟没人能想得到,堂堂并肩王竟然会不顾危险,亲自屈尊待在他的身边。 大长老他们皆以为“易叙”是哪个权贵欲对付轻岳教派出的探子,这类探子都是针对对象喜好而进行的身份以及形象的打造,所以他们根本没将裴叙的化名以及貌美体弱的状况作为身份的参考,最后查下来,自是一无所获。 荀葭本应与他们都搭不上边,却在这时提到了裴叙。 关乎裴叙的安危,也令本来打算戏耍荀葭一番的段宁沉心头敲起了警钟,严肃了起来。 “定王?你提起他干什么?”段宁沉漫不经心地道。 今夜无月,又是临近子夜,两人都被阴暗所裹挟。 荀葭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但失败了,他道:“偶然得知你与他关系好。我就好奇你怎么和他这种人搭上线了。” 看来荀葭并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就是定王。 段宁沉心头微安,说道:“是这样的,我和定王麾下一下属好上了,后来被定王得知了此事后,他利用我和我爱侣的关系,想要利用我们轻岳教为他办事。我当然不从,然后他故意暴露了我和我爱侣的事,叫李叶舟知道了。结果李叶舟抓了我爱侣,逼我吃下了毒药,让我为他办事。” 他巧妙地把人物链串了起来,把故事给圆了回来,编造出了一段曲折的感情故事。 荀葭眼眸微眯,问道:“定王现在在哪儿?” “我还想找到他报仇雪恨呢。怎么?你也想找他?” 荀葭没有回应他的试探,只是又问道:“你是来找我合作的?合作内容是什么?” 段宁沉当然不会让他掌控了话语的主动权。他抱住了手臂,振振有辞地道:“你居然知道我和定王的关系?!你该不会和他暗中勾结,想要对付我吧?我不信任你,不和你合作了。我还是去找袁聆歌吧,她比你可靠。” 袁聆歌是天煞宫的宫主。 段宁沉转过身,一副跃身欲离开的架势,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荀葭阴阳怪气地道:“我和定王勾结还会问你?袁聆歌比我可靠?你能不能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就你这样,也难怪你会被定王耍得团团转了。” 段宁沉装出发怒,转过了身,“你……” 荀葭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帮你把你情人从李叶舟手上给救出来,但你需要先帮我得到颂道玄录,以及与我同享有关定王的情报。如果你都做到了,我就帮你救人。” 段宁沉皱眉,不满地说道:“我得帮你两件事,你才帮我救人,这不公平!如果我替你达成以后,你就跑路了,那我岂不是一无所获,还替你承担了后果?” “你还和我谈公平?”荀葭冷笑一声,“今晚你帮李叶舟端掉了我苦心经营的赌场,我没有啖你肉,饮你血,已是忍耐到极致。我好歹会实现诺言,顾及些许情面,但袁聆歌那疯女人……呵,你若是愿意找她合作,我当然也不会阻碍你。只是她的那些前科……但愿你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她给分尸。” 段宁沉面露纠结,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一咬牙说道:“好的吧!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不得食言!” 荀葭轻飘飘的道:“好。” 段宁沉回到武林盟后,便直奔主院,也不顾现在天色已晚,直吼吼地对院前的护卫道:“快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李盟主商量!” 护卫客气地道:“段教主,现在是子时。盟主已经歇下了。” “这件事真的特别特别特别重要,不容耽搁。他说不定还没睡,你们赶紧进去看看!” 段宁沉现在焦虑万分。 通过荀葭方才的言语,他充分怀疑荀葭是想要杀裴叙。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裴叙,但是找不到,也只能要李叶舟代转达了。 他与护卫纠缠了一会儿,聂彬走了出来,抱拳说道:“段教主,里面请。” 段宁沉也没注意看聂彬的脸,便急忙冲进了院子。 屋门前也伫立着数名守卫,在他欲进屋时拦住了他,“段教主,盟主正在闭关。您在门外与他交谈即可。” 裴叙还没睡,他仍在处理元国公一事,听到院外隐约的声音,便叫人去探查是什么人。 不出所料,是段宁沉。 徐荐那边又偷摸地来了一趟他这里,向他汇报了和段宁沉之间的事。可以确定段宁沉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那夜段宁沉说的那一番话,着实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回来病倒后,终日昏昏欲睡,任由医师诊治。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也是喝药,进食与如厕,与外界的交流也是极少的。 而在他浑浑噩噩之时,竟多次将在床边走动的近侍看成了段宁沉。梦中也多次出现了男子仰望夜空,双眸如星的场景。 醒来后,他仔细思考着段宁沉的话,总是觉得真实的自己与段宁沉话中的自己大相径庭,想不通段宁沉又怎会那样去理解他。 分明他是不想欠段宁沉更多,也能被段宁沉理解为是他在关心他。 段宁沉似乎总是将他想得太好了。听着段宁沉的话,他都觉得对方说的是另一个陌生人。 但这种感觉却也不太坏。 十六岁时,他曾无意中亲耳听到徐荐对其母亲缙央长公主的控诉,指责她对小舅的偏心与偏袒,并罗列了许多的事例。 他才首次发觉一些在自己看来平常的关怀,背后隐藏着的是他人的苦闷与泪水。 现在近八年过去了,徐荐心结已经打开,自然不再是那稚嫩的少年,他也不知那日裴叙听了他们母子间的对话。不过裴叙从未忘记那日的事。 段宁沉的爱炙热且直白,无论是在他本人面前,还是在“外人”面前,他提起自己喜欢的人时,总是甜蜜且自豪的,不吝将其夸赞得天花乱坠。 他只提到了对方怎么怎么好,对于自己的付出,却是轻描淡写,好似不足为道,但分明后者才是真正有重量的东西。 像裴叙这样的人,思来想去,始终不理解段宁沉无私的“爱”,但他却能确切地体味到这份“爱”,从男人缱绻的眸光中,温柔的言语中。 ——段宁沉分明不知他身份,却还是不自觉在他面前卸下了防备,也是因为这份“爱”吗? 没等他想通,意外的到来,他不得不投身于紧张的公务之中。而就在这时,段宁沉又在深夜主动找了来。 于是,前几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突然涌入了他本就被各种消息塞满的繁乱思绪,令他头昏脑涨。 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与护卫交谈,那清朗的声音仿佛穿过了门板,以及一切障碍物,在他的心上敲了一下。 他心跳漏了一拍,突然间有了种渴望,而后又想起自己有四天没见到段宁沉了。 他笔尖顿住,愣了会儿神,便又听到外面的段宁沉扬声道:“李盟主,我要和你说的事很重要,需要我们二人私谈,现在说这样不合适!” 裴叙并没有易容,而且想必屋内此时充斥着药味,显然也不适合让段宁沉进。 他垂下了眼眸,搁下了笔,变了声线道:“段教主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不行!此事关乎小叙的安危,我需要现在就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