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翌日,易容后的裴叙回到了武林盟,见了那徐向磊。 闲来无事的徐荐也跟随着他——关键还是想要磨他答应见他的邓姑娘。 徐向磊已在武林盟住过一段时日,这几天就听说了“盟主李叶舟将归”的消息。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壮硕大汉,脸上长满了络腮胡,皮肤是古铜色的。为见盟主,他还特意换了身新衣,把毛糟糟的头发梳理了一番。 “李盟主,徐某有罪。”他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徐某为私人恩怨,令武林陷入这般混乱的局面,实在是……愧疚!” 裴叙一抬手,淡道:“徐大侠言重了。今日之乱,乃是过去积累已久的结果。就算没有徐大侠的事,也自会有另外一桩事,挑起这场混乱来。徐大侠不必自责,请坐。” 听他这么说,徐向磊便松了一口气,坐下了身时,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这位年少有为的武林盟主。 听说这位当上武林盟主时,也不过二十多岁,现在已经八年,想来也有三十来岁了,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可自己饱经风霜,这位看上去也还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只是唇上与下巴的胡子使他看上去比较成熟。 那双浓眉如剑,显得英气十足,面容棱角分明,眉宇间都透着浩然正气,英武不凡。 光是这么一眼,徐向磊便对他心生好感,心道,李盟主果真气度不凡。 “不知徐大侠可有寻到仇人?”裴叙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徐向磊回过神来,说道:“洪长风那厮狡猾得很。这几个月来,一直没有露过面。据徐某所知,阴山派抓了他的家人,胁迫他出现,可直到他家人被当众斩杀,他也没有出现。可见此人就是个没种的缩头乌龟!为自己活命,不顾家人的懦夫!” 裴叙看了他一眼,道:“洪长风自与徐大侠不同。徐大侠可为好友报仇,顶上如此压力,实在令吾辈敬佩。” 这话语气颇是微妙,就连粗神经如徐向磊也察觉到了里面的特殊意味。 他小心翼翼地道:“李盟主此言的意思是……” “洪长风的家人被杀,真的只是阴山派所为吗?” 徐向磊顿时一惊,心叹他的敏锐。 自知瞒不住,他道:“其实……当中也有徐某的一份。” 裴叙示意旁边的仆从上茶,道:“这是徐大侠与洪长风的私人恩怨。若换作平时,李某定不得干涉与询问太多。可现如今,武林盟陷入漩涡中,李某也被迫停止游历,回到了盟内,因而也不得不将一切事都询问清楚,以免发生出乎意料的事。” 徐向磊忙点头道:“徐某明白。”他又小心地询问道:“敢问,盟主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裴叙淡道:“我打算择日召开武林大会,与众多武林同道一齐商议颂道玄录的去向问题。” 徐向磊惊骇。 聊过一阵后,他站起了身,抱拳说道:“盟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请说。” “徐某想要与盟主切磋一番。” 一旁充当随从的徐荐自恃有了用武之地,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道:“盟主,碰巧属下和这位徐大侠都是一个姓,属下好奇。不然由属下先与徐大侠切磋一番吧?” 现在的裴叙表面无碍,但还是没法动武。可若是由之前有战必应的他来当面拒绝,就不免不方便。 徐荐主动来打,他若胜,徐向磊自不好意思再与裴叙打。 徐向磊看了他一眼,爽快地应了下来。 他们到外面空地的工夫,武林盟的副掌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裴叙身旁,拱手道:“盟主。” 裴叙看向了他。 副掌门名为柏利华,是先帝的亲信,原本的武林盟掌门。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平平,但气质疏阔稳重,颇有君子之风。之前便在江湖上名声响亮。 裴叙对他有身为晚辈的尊敬,客气地说道:“柏叔,这段时间您辛苦了。” “盟主言重了。劳盟主此番不远千里地赶回……” 他们寒暄过一阵,那边兵戈相交,不一会儿,徐向磊就落了败。 “小兄弟好武艺!”徐向磊敬畏地拱手道。 徐荐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礼,“侥幸侥幸。” 尽管没能与盟主切磋,但与他身边的随从打,徐向磊虽败犹荣,心情甚好地告辞离去了。 他一走,徐荐便又缠上了裴叙,央道:“盟主!陪我去见邓姑娘一面吧?就一面!” 周围还有不少武林盟弟子,是以他还是称“盟主”。 他替他挡了枪,裴叙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无视他。 他皱眉问道:“为何一定要见?” “好吧,其实是我惹恼了她。她现在不肯见我。”徐荐拉着他的袖子,委屈兮兮地道,“救命啊盟主!” 裴叙淡道:“我刚回,还有要事要处理。等改日有时间吧。”言罢,他打算离开。 徐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并疯狂向柏利华使眼色。 柏利华是知道徐荐身份的,亦不愿看体弱的裴叙终日沉在繁琐公务中,没有年轻人的鲜活劲,他贴心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宜。盟主随徐公子去,倒也无妨。” 总之,裴叙是被徐荐强行拽出了武林盟,朝着邓姑娘暂住的地方走去。 “知道你不喜欢见外人,你什么事也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就往那儿一站,有那股威风凛凛的气势就够了。” 徐荐絮絮叨叨,紧张地搓手,低声说道:“我跟你说,邓姑娘和京中那些大家闺秀都不同!她可帅气了!唉,只是那脾气太火爆,让人有时候难招架。” 裴叙未出一言,神情淡漠。 “到了到了,就在这里。全福客栈!”徐荐拍了拍他的肩,慎重地道,“老大!小弟未来的幸福可就全部交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客栈那里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徐荐!” 听到这声音,裴叙背脊微不可见地一僵,冷寂如死水的眸底荡出了涟漪来。他缓慢地抬起了头,便见一人如风般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对方眼睛紧盯徐荐,道:“我要单独和你聊聊。” 徐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叙,选择一把扒拉到了裴叙身上,坚强又倔强地说道:“我不要和你单独聊。我怕你暗杀我。我要与李盟主同在!” 段宁沉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裴叙的身上,不过仅一眼就挪开了,心不在焉的他没工夫去想徐荐为什么会和李叶舟在一起,亦不想多花工夫遣走李叶舟。 “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去说。” 裴叙就又被徐荐强行拖着,跟随段宁沉去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裴叙知道,徐荐这么做就是故意让他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现在在哪儿?”站定后,段宁沉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段宁沉找徐荐,这一点是不出所料的。所以,在刚离开时,裴叙便派人同徐荐传了讯。 毕竟,徐荐是他们唯一的中间人。 “段公子说的是谁?”徐荐又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折扇,好整以暇地摇着,故作不解地询问道。 段宁沉盯着他,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声音沉沉,“定王裴鸿仪——或者说是,裴叙。”
第六十章
徐荐正摇着的扇子停滞了一下,余光悄悄瞅身旁的裴叙。 大哥!这和你说的剧本不一样! 裴叙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深深地望了段宁沉一眼。但后者没有看他,只是紧盯着徐荐,观察他神情的变化。 见过大世面的徐荐还是比较稳的,摇晃着扇子,不紧不慢地道:“我小舅舅?段教主找他干什么?” 段宁沉不耐地皱起了眉,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阳光,多了几分戾气,颇具压迫感。他上前了一步,嗓音低沉,语气极重,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要给我装傻!他现在在哪里?” 徐荐果断躲在了裴叙身后,喊道:“盟主救我!这魔头要杀我!” 段宁沉这才又正眼看了易容后的裴叙,手握住了腰间的剑,厉声喝道:“李叶舟,此事与你无关。我今天不找你的麻烦,你给我让开!” 这还是裴叙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他也不知是奔波了多久,身上满是灰尘,衣上被磨出了洞来,发丝散乱地垂在肩头,唇上冒出了胡渣。 那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没有爽朗,没有笑意,亦没有那股傻气。唯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就连第一次,段宁沉也没有这样态度强硬地对身为武林盟主的他。 文字不带感情的记载,还是没有见到经历那些事情后的本人要触目惊心。 裴叙忽然觉得刺目,却又挪不开目光来,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微颤的心尖。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了,禁不住又攥紧了拳头。 他改了声线,尽量维持了声音的平稳,“段教主请稍安勿躁。”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剑被“唰”地一下抽出来的声音,“徐荐,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就算冒着得罪王室的风险,我也和你没完。” 徐荐懂得个尺度。他知道以裴叙现在的身体没法动武,也怕这好似已经疯魔的段宁沉伤了裴叙,连忙又站了出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怎么着,我之前也派人和你们轻岳教合作,送了你们那么大一笔厚利。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和我没完?” “他现在在哪里?” 徐荐瞅了眼他手上的剑,“你们这是结了仇,你想要杀他吗?” 裴叙看到段宁沉握剑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但很快,后者便将剑给收回了剑鞘。 “我只是,想要和他谈谈。”裴叙听到他这般说道。 “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徐荐叹气说道,“毕竟我小舅舅是个自由的男人,成天全天下到处乱跑。我娘要我接他回京,结果几个月了,也没有个音讯。我怕是回去要被我娘打断腿哦!” “你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徐荐反问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段宁沉冷笑说道:“之前你那么容易地就寻到了他,现在你说你不知道?” “之前?什么之前?” 段宁沉危险地眯起了眼,上前了一步。 徐荐又迅速躲到了裴叙身后,喊道:“有话好好说!你什么都不说清楚,一来就问我我小舅舅在哪里,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段宁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对我始乱终弃。” 徐荐:“呃……怎么个‘始乱终弃’法?” “他主动吻我,说喜欢我,和我上床,然后和我做到一半,打晕我跑了。” 徐荐:“????” 他惊愕地看向裴叙。后者也不对上他的目光,只是垂着眼眸,好似也算是默认了这番话。 “这……”徐荐咳了咳,尴尬地道,“确实……但之前段教主不是和易公子好的吗?怎么又和我小舅舅扯上关系了?” 段宁沉揭露裴叙“定王”身份这一点,显然是连裴叙也没有预想到的。徐荐此言也算是帮他问的了。 段宁沉的语气越发凉了几分,说道:“他一开始大概没想多花精力与我周旋。取的化名也颇是随便。‘裴’下面是‘衣’,‘衣’谐音‘易’。名一模一样,自不必说,我问他生辰时,他也懒得编谎话,道是四月。” “四月。几年前我四月路过京城时,看到那里正在进行隆重的庆贺。一问方知晓,是在庆贺定王的生辰。” 徐荐挠了下鼻子,“段教主的意思是,易公子就是我小舅舅?全天下,名‘叙’且生辰为四月的人数不胜数吧?” 段宁沉冷笑道:“都与你关系好,且体弱多病,容貌冠绝,的确挺巧的。” “没准真有这么巧呢?”徐荐义正辞严地道,“我小舅舅可是堂堂并肩王,手握十万雄兵,又岂会待在段教主身旁?” “起初,我也想不通。”段宁沉道,“但后来,我忆起在他离去的前一天晚上,他问我我的内功心法。我念给他听了。当时未放在心上,也没想过世上还有能过耳不忘的人。但除了这以外,我再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骗内功心法又是什么鬼? 徐荐不禁愕然地瞅了眼裴叙,后者神情不动。 “我又想到,之前他每次发寒症时,我为他输内力,他就很快能够恢复过来。当时我都以为只要是内力都可以帮助到他。结合这心法对他这么重要,可以看出,大抵只有我的内力能够帮助到他。所以他才会降尊纡贵地待在我身边。” 还有这么一茬呢? 倒也难怪了!徐荐心想。 “那段教主真是太惨了。所以你想找他报仇?” 段宁沉道:“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说他在哪里即可。” “我是真不知道啊!”徐荐耸了耸肩,“你知道在全福客栈堵我,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最近都在追姑娘。我又怎么可能关注我小舅舅在哪里?” 段宁沉眼角微动,“所以你这是默认了他真的就是定王?” 徐荐:“????” 他麻了,都不敢看身旁的裴叙是个什么表情。 救命!!! 这还是那个傻乎乎的魔教教主吗? 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