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面很冷,虚热很快降了下去,裴叙拢紧了被解开的衣服,乌白的唇微微打颤。 段宁沉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难得铁汉柔情地安慰道:“别怕,本……我不是坏人。我这就救你出去。” 裴叙从病痛中分出了一丝的意识,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这魔头看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其次,“救”又是从何一说? 难道这魔头以为他是小倌么? 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他倒没觉得有被冒犯,只是觉得滑稽。 他道:“你又怎知我想要被你‘救’?” 他们越出了院墙,后面追着的是听到动静的护院。 “你是因为缺钱才会委身于这种地方的吧?我可以给你钱。” 裴叙面无表情道:“你很有钱吗?” 段宁沉挺起了胸膛,谦虚地道:“一般般,不过多养活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前只觉得这魔头自大,现在发现他是个真傻子。 裴叙冷嘲心想。 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右手握住了暗器,左手掩嘴,怎奈刚一咳,段宁沉就停下了脚步,蹲下了身,将他放在了自己腿上,握上了他冰冷的手,输入了内力。 却万万没想到,寒气在外来内力的注入下,渐渐地趋于稳定。 裴叙瞳孔微缩,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魔头的内力竟能够压制他的寒症! 只可惜段宁沉只注入了一点,就收了手。 但很清晰的是,他体内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 “好点了吗?”段宁沉重新将他抱了起来。 裴叙心脏因为这个重大的发现,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几近凝结的血液在血管中都加快了流动的速度。 没有什么是比在死地看到一线生机,更令人激动的了。 今年越发凶猛的病情,让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今年冬天。未曾想,竟是迎来了转机。 他按捺下了心头的震荡,淡淡地开口道:“你想要做什么?” 段宁沉心想,美人这时候肯定很无助。他安抚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隆宁。你知道隆宁吗?” “不知道。” “没事,马上你就会去那里了。隆宁可是个好地方!” “恩。” 裴叙脾气算不上好,面对讨厌的人,尽管心中有算计,却也不会刻意地讨好。然而他敷衍的应答,在段宁沉听来,是他在青楼那种地方消磨了意志,麻木了神经。心中的恻隐更甚。 美人由他守护! 他跃身从小巷跳上了屋顶,一边道:“你放心,我与那些人不一样,不会图谋你身体的。” 裴叙:“……” “那你为何偏偏‘救’了我?” 段宁沉一时语塞,很快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振振有辞道:“我救你的确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但这和不图谋你的身体也不冲突啊!” “你喜欢我的容貌?” “也不是吧。”段宁沉倒还矜持上了,“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过往我从来不信什么月老什么红线,但是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突然信了。你一定是我命定的爱人。这肯定是我们前世的缘分!” 裴叙:“……” 他只想查清这魔头的内力有什么蹊跷,对什么“月老红线”一点也没兴趣。倘若对方真的敢对他做出逾越的举动,他会让对方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段宁沉抱着裴叙来到了他在此地歇息的客栈。 还没进门,他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选择转身就走。 怎奈,已经晚了。 数十人从屋梁上跳了下来,将他围了起来,为首一人大喝道:“魔头,我今日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段宁沉盯着对方的面孔看了两秒钟,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你是李叶舟的人?” 李叶舟是武林盟主的名讳。 那人恨恨地“呸”了一声,怒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贾晨是也!魔头,你杀我全家,今日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段宁沉没杀过人全家。他的目标是一统江湖,才不会随便杀一些小杂鱼。料想这肯定又是别人栽到他身上的黑锅。 他懒得解释。 因为他不屑于去浪费无用的口舌,反正他说了别人也不信。都说债多不压身,他现在可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呵,本座就算是杀了你全家又如何?” 那人顿时暴怒,“魔头欺人太甚!” 说完,段宁沉就后悔了。 他下意识地出言嘲讽,却忘记自己现在怀里还抱着个人,刀剑无眼,若是将美人伤到了该怎么办? 其实为了保全美人,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赶紧撤退。 但是…… 撤退肯定是不可能撤退的! 传出去岂不是他怕了这么区区一个小杂鱼? 他可是未来要一统江湖的男人,是不可以留一点黑历史的。 想着,他心中已想好了对策。 他将裴叙放在了台阶上,背朝着他,嘱咐道:“抱紧我。” 裴叙嫌弃,并不想抱。 段宁沉内力深厚,大冬天只穿了件单衣,更兼跑了这么段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都是汗味。 他迟疑的工夫,那贾晨已是看出了端倪,大吼道:“打魔头那姘头!” 两人:“……” 眼看着他们冲了上来,段宁沉不容他迟疑,强行将他的手抓到了自己肩上,将他背了起来。 衣上已经脏了,裴叙脸色黑如锅底,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解放了双手的段宁沉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些人给撂倒了。 他没有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扔到了大街上,不可一世地来了一句,“呵,以你们的身份,不配被本座杀。” 贾晨睚眦欲裂,“段宁沉!” 他们的争斗引来了巡防的官兵,听到动静,段宁沉跃身而起,离开了现场。 他打算离开这里了。 他就把杨乐逛青楼的信息告诉苏玮好了。 苏玮的意思是要他们想办法将杨乐给除了。 他们又不是傻。 仅是“贿赂”这一罪名,不足以让朝廷大动干戈去抓捕他们。但是“杀害朝廷命官”就不一样了。 他们轻岳教的势力在江湖上虽然庞大,但与朝廷硬碰硬,那也是以卵击石。他们可无心惹火烧身。 苏玮自己蠢,叫杨乐发现了破绽,还要他们帮忙擦屁股,这又凭什么? 他们帮忙寻到了杨乐嫖妓的事情,就已经是最后的仁义尽致了。夫妻大难临头,都要各自飞呢。他们与苏玮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苏玮还指望他们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以他们轻岳教的作风,苏玮连累了他们,他们不火上浇油,落井下石都是看在苏玮提供了他们诸多便利的份上了。 ——不过便利马上要没了。又要想办法找下家了。 段宁沉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了背上的裴叙,又是一阵心情大好。却没想到这次还有意外收获! 杨乐想要隐瞒他嫖妓的事情,就不会大张旗鼓地去查他将美人掠走的事情,他也可以顺利将美人带出这座城。
第三章
原先的客栈没法住了,段宁沉只得重新找一家,并专门从城东跑到了城西。 他落到了街面上。 他这背着个人的样子引来路人的侧目。 段宁沉方才在城东又是青楼掳人,又是街上斗殴,在这边无意惹人注意,便小声地道:“你要不下来走吧?” “走不了。” 段宁沉震惊:美人身不能行,入了那种龙潭虎穴中,只能任人摆布,跑也跑不掉。难怪了! 裴叙的腿没问题,只是他的体力无法支撑他站立。 “所以你其实是……”段宁沉觉得自己是发现了真相! 以美人这身遗世独立的风骨,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庸俗的小倌。 他脑补了一场“豪门斗争中为了多分家产将残疾兄弟陷害入青楼,令其饱受身心的折磨”的大戏,还没有证实,他就气得火冒三丈。 段宁沉想了想,试探着询问道:“你是不是有兄弟?” “恩。” “你们关系是不是不好?” 裴叙无法摸清他的脑回路,不知道为何方才还在说行走问题,现在突然又谈起了他的兄弟。 他顺着他的话,“恩。” 果然! “你是被迫去那种地方的吧?” 裴叙:“……” 这种时候,顺着对方的话来,就肯定没错了。 “恩。” 段宁沉想立马问他的兄弟是谁,表示自己可以替他报仇。但想了想,他们现在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就说这些似乎过于冒昧。而且还会触及美人的伤心事。 一向没规没矩,离经叛道的段宁沉难得考虑了一把人之常情,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可以让属下查美人的名字,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他的家族了! 裴叙:“易叙。” “是哪两个字?” “容易的易,叙述的叙。” 段宁沉默默记住,又道:“我叫段宁沉,安宁的宁,沉稳的沉。” 他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客栈,矜持地要了两间房。 他将裴叙送到了房内,替他点了暖炉,道:“我就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 “恩。” 他真需要段宁沉帮助,那就真的完了。 段宁沉走后没多久,紧闭的窗户传来了轻响。 “进。”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聂彬跃了进来。 “主上。” 他单膝跪地,将药瓶呈给了他。 裴叙接过,放入了袖袋中,“那边怎么样了?” “杨大人在我们的人的护送下已经安然回府了。刺客已经全部解决,可以确定他们是雍王的人。” 裴叙冷笑了一声,“是听到了我掌握了元国公犯法证据的风声吧?看来他果真牵涉了其中。” “主上,接下来该怎么做?” “目前我大概还会跟那魔教教主一段时间。证据就捏在手里不急。”裴叙冷淡道,“我倒要看看,他还会做哪些狗急跳墙的事。” “是。” 谈完正事,裴叙脱下了身上沾染了汗味的大氅,面露嫌弃,“将它处理了。” “是。” 聂彬走后,裴叙脱下了衣服,躺到了床上,冰冷的被窝令他不适地蹙起了眉,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汤婆子。 只是聂彬已经离去了,暗卫们大概也在屋顶,后院一类的地方,唯一能叫的人是隔壁的段宁沉。 罢了。 他熄了烛火,就着寒冷,阖上了眼。 然后他冻得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蒙蒙亮,窗户又被敲响了。 他勉强支起了身,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脑袋,“进来。” 依旧是聂彬。 他送了件崭新的雪白大氅来。 这条大氅在内侧花纹上与之前那件有所不同,裴叙觉得问题不大,因为就凭段宁沉那脑子,肯定发现不了差异。 他让聂彬又找了一个汤婆子来,温暖了他冰冷了一晚上的四肢。 大约卯时左右,他听到了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脚步声传来,一个放低的声音在门外道:“易叙,你醒了吗?” 裴叙:“……” “恩。” 段宁沉推门进来,见到他披着厚重的衣服靠坐在床头,面色比昨夜还要憔悴几分,眼底还有淡淡的青影,他惊讶极了,“你昨晚没睡好吗?” 过了一个多时辰,汤婆子也凉下来了,裴叙心情糟糕,懒得搭理他。 段宁沉大步上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惊讶道:“你还冷吗?” 明明屋里有暖炉,他在这里面待了一会儿就热得不行了,更别提裴叙还穿了这么多衣服,盖着厚厚的棉被了。 想来是美人身体病弱,又在青楼那种地方饱受折磨,越发是损坏了身体的底子,段宁沉心中的恻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他运起了内力,给裴叙输入。 裴叙萎靡了一晚上的精神总算是一震。 这次的他仔细地注意了体内的变化。 精纯的阳刚内力一进入他的经脉,便如炙热的火焰般驱散了冰霜,带着勇往直前的气势,像是勇敢的兵士冲入了他的丹田。 奇怪的是,这内力没有与他本身的内力产生排斥,竟是堪称诡异地和谐融合在了一起,而寒毒果真是被那股内力给压得退了下去。 他的身体慢慢地温暖了起来。 这魔头的内力怎么会有这样的作用? 裴叙凝视着段宁沉英气的面容,抿紧了嘴唇。 段宁沉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了头,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显得格外傻气。 裴叙:“……” 他挪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