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段宁沉从厨房拿了米粥,火速回到了房间中,正好碰上了打算出去的聂彬等人。 段宁沉自是认不出与他们行了一路的“王三”是眼前的聂彬,只当他们是好心的过路人。他急忙问道:“你们看过他的情况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叙的御用医师路恒站了出来,说道:“易公子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只要再静养几日,应该就无碍了。” 段宁沉医术有限,不知道裴叙突然发病是为什么。路恒给他的解释是,天寒受冻,再加上受到惊吓。 段宁沉对裴叙的寒症稍微有点了解,而且这说法也与他的猜测吻合。是以,他对此深信不疑,因而裴叙昏迷的这两天,他一直在给他捂被子,时不时给他输内力,生怕又冻着了他。 他恢复内力的速度比不上消耗的,如今只剩下了三成左右。 不过问题也不大。他的下属接到了他的传讯,早上的时候赶来了,有约莫二十来人。 左护法戚奉亲自去办对付武林盟的事情了,但是派了他们轻岳教十大高手之一的袁洪兴到这里来,听从段宁沉的差遣。 只是让段宁沉很是来气的是,崔纹没有听他的命令来这里给裴叙看病。所以他也不得不委托这些陌生人。 好在陌生人医术也还过得去,裴叙总归是有惊无险地醒了过来。 崔纹说是之前不小心带了武林盟的尾巴,连累了教主以及大家,他很愧疚,因此想要将功赎罪。 段宁沉听到别人转达的话,气得恨不得当即把崔纹揪过来,暴打他一顿。他按捺住了心头的火气,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的意思是你过来治疗“易叙”,就算你将功补过了。 只是他料想崔纹不会听他的,后者性情向来执拗。 他又派了人前往他们所借住的村庄,打算给那户人家一大笔钱,权当是补偿,以及看看有没有黑衣人的尸体留在了那里,查查刺客的底细。 他从前游戏人生,只图自己一个逍遥自在,从来不在乎别人的袭击与刺杀。 打回去,躲过去,就完了。也鲜少在乎是何人想要对付他。 可是这次连累了裴叙,让裴叙受了重伤,他不能忍。 他发誓无论背后是什么人,他都要讨回场子。 他觉得自己也要干些符合自己凶残名声的事情,才不枉世人称他为“魔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着尽量轻快的步子,进了门。 看到靠在床头的裴叙,他阴郁的心间瞬间被照入了阳光,倒不用刻意去调整心情了,他的神情自然而然地开朗来。 “小叙!” 他将手中的碗放到了床头,替裴叙将仅是披在身上的大衣给系好了扣子,认真地说道:“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寒。” “我没事。”裴叙淡淡道。 房间里放着两个炉子,他现在难得手脚都是暖和的——或许也是段宁沉的功劳。 他垂眼看着段宁沉灵活的手指,眼睫轻颤了几下,在对方收回了手时,忽然说道:“这些天……谢谢你。” “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才是。”提到这个,段宁沉便沮丧低落了起来,内疚道,“本来……是想让你看丰富多彩的江湖。结果却让你见了那样血腥的场景。这其实……不是我的本意。哎!” 他烦躁地挠起了头,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我都会把他碎尸万段!” 裴叙感受到了如炬般的目光,他抬起了头,见段宁沉双眼仿佛燃着熊熊烈火,坚定且认真地望着他。 他被烫了一下,将眼睛挪开了一秒,又重新望向了他,“你……” 裴叙的话还没出,就被一个更加激昂的声音给打断了,“哎呀!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段宁沉将粥端了起来,双眼亮晶晶,殷勤地说道:“小叙!你饿了吧?我喂你吃粥!” 就仿佛一秒钟从一个杀气腾腾的狼变成了一只傻里傻气的狗。 裴叙:“……” “不必了。我自己来。” 他欲接过,段宁沉却严肃地避开了他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大病初愈,身体肯定没力气。如果粥把你烫到了怎么办?而且如果粥撒在了被子上,那还要换被子,换被子就又得拿一床新被子来,新被子是冷的,然后你就会着凉,病情加重。你看,这怎么能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碍于颜面,不肯让我给你喂粥导致的。还好我机智,提前预判好了这些,所以咱们就可以避免这些事。” 从主观方面,裴叙非常不想听段宁沉瞎胡扯这些有的没的,更不想因他的歪理邪说而屈服。但是想着段宁沉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只得忍气吞声地移开了目光,权当是默认。 段宁沉沾沾自喜,面上一副忧郁的模样,拿着勺子搅了搅热气腾腾的粥,唉声叹气道:“世界上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往哪里找?又聪明又强大,还温柔体贴。但是小叙连夸都不夸我一下,我好伤心好难过。”他一边说,一边偷瞥裴叙。 裴叙面无表情。 段宁沉咬重了语气,强调道:“真的好难过!” 裴叙:“……” 暗示到这份上了,对方都无动于衷,段宁沉开始委屈,愤怒地一拍大腿,“你刚刚都谢谢我了!为什么不肯夸我!” 这一掌拍得是随心,他倒是忽略了一件事,顿时面皮一抽,抽了口冷气,龇牙咧嘴。 裴叙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右臂上,这才留意到他小臂那里有一部分微微突起,似乎是缠了绷带。 裴叙眉头一皱,“你受伤了?” 段宁沉脸上的表情一收,忙道:“没事没事!是不小心扭伤了。喝粥喝粥!”他赶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裴叙嘴旁。 裴叙却是盯着他的手臂,又道:“给我看看。” 让美人知道强大的自己受伤,无疑是件很丢人的事。 实际上这道伤还有些深,当时战斗时,他只匆匆点穴止了血,后来逃脱,他又一心一意全在吐血的裴叙身上,所以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太放在心上。 现在裴叙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上,他实在感觉头皮发麻,只后悔自己总是放飞自我,然后一次次后悔,下次依旧放飞。 他企图插科打诨混过去,“唉呀!原来小叙你这么关心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裴叙抬起了眼睛,平静地看着他,黑眸澄明如琉璃。 被他这样看着,段宁沉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心慌慌,开始挠头,“啊啊!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还是小叙你的身体更要紧。我皮糙肉厚,不用担心我。” “给我看看。”裴叙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命令。 段宁沉皮肉一紧,本能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他长期混迹江湖对于危险的本能警觉。 ——上次他有这感觉,还是在面对李叶舟的时候。 没道理。 当真没道理。 段宁沉暗暗瞠舌地心想。 靠坐在床上的裴叙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且孱弱纤瘦,怎么看都和“危险”两个字挂不上钩。但他偏生就是因对方简单的四个字而心中发憷。 他心中告诉着自己这都是错觉,但还是将碗又放了下来,脱下了衣服,索性破罐子破摔,嘴里还在道:“好吧好吧,既然小叙这么爱我,那我也不能辜负小叙对我的爱意。但是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吓到了。”
第二十七章
段宁沉脱下了上衣,上身赤裸,裴叙的目光一下子被他的手臂给吸引了过去。 却见他小臂上胡乱地缠着绷带,约莫不久前才换过,上面的血迹还比较崭新,红色侵染开来,面积竟然还不小。 裴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过来。” “就这样看看算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段宁沉觉得颜面有损,嘴里嘟囔着,便打算又将衣服给穿上,并继续胡言乱语了起来,“不过小叙你想摸我健壮的肌肉,我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我知道我不仅脸好,而且身材也好,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 裴叙冷声斥道:“别废话。过来。” 段宁沉悻悻闭了嘴,灰溜溜地坐到了床边,“真的没事啦。” 裴叙拿起了他的右臂,给他将那乱七八糟的绷带给解了下来,显出了一道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 他的视线刚一触及,眼睛就被段宁沉飞快地捂住了。 想裴叙当时看到他与那些人搏斗,都受到了惊吓,犯了病。难保不会被这伤给吓到。 段宁沉想要抽回手,并说道:“哎呀,看一下就行了。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奈何裴叙握得比较紧,他乍一抽手没抽动,又怕用力伤到了裴叙,所以也没有办法了。他颇是为难地看向了被自己捂住眼睛的裴叙。 裴叙任由他捂着,没有避开,但也没有说话。无血色的唇瓣微抿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段宁沉心头犯憷,试探着叫道:“小叙?” 这一声叫出,裴叙才开了口,“你让……那位路大夫来,给你处理伤口。” “怕是太麻烦人家了吧。算了,没事的,它很快就能好了。” “听我的。” 段宁沉通常都是听他语气或淡然或冰冷,鲜少听他用这样严肃与命令的口气。威严且肃穆,令人本能地想要臣服,遵从他的指令。 他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常年身居高位,被世人所膜拜。 段宁沉心中嘀咕,以美人的身份与经历,万万没有给他这种感觉的道理。 很快,他就恍然了。这就是他对美人的爱了吧!他心底是把美人当作自己的王来看待的! 想着他又有些小自豪,像他这样二十四孝的丈夫往哪里找?往哪里找? 而抛开自己折损的面子,想到美人这是在关心自己,他便心花怒放。 他放轻了声音说道:“好嘛,听你的。你先松开我。” 裴叙松开了他的手腕。 段宁沉赶忙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身后,这才放下了捂他眼睛的手掌。望着裴叙清冷的眼眸,段宁沉情不自禁地挨他近了些,笑嘻嘻道:“小叙~你是不是爱上我啦?” 裴叙冷道:“别废话。快去。” “我先喂你喝完粥再去!” 裴叙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不需要。” 段宁沉委屈道:“你这么凶干嘛?” “段宁沉。”此声一出,裴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需要旁人为我付出而忽略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段宁沉说道:“但是……让你病情发作,本来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结仇太多以及一时疏忽,那些刺客也不会找上门来,吓到了你。不过我做这些也不仅是因为愧疚,还因为我喜欢你,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 裴叙眼睫轻微地抖动了几下。 他的肩膀忽然被按住了,眼前出现了一个笑眯眯的脸。 “这一切是我的错,我做什么都不为过。但,倘若小叙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安慰一下我嘛?其实……伤还是挺疼的,疼得我都睡不着觉。”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挤了挤眼睛。 有机会不把握是蠢蛋。 眼看美人因自己的伤而内疚,段宁沉如何能不抓紧机会,为自己谋取福利? ——什么颜面,都是虚的!只有美人的关怀是真的! 裴叙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想怎么样?” 段宁沉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说道:“不如……你就说,‘亲亲心肝,不疼不疼’。然后亲我一口。” 裴叙面无表情:“……” 段宁沉再接再厉地哀声说道:“好疼!好疼!啊啊啊,要小叙的亲亲才能好!小叙,救我!我要疼死了!”说罢,他顺理成章地蹭到了裴叙的肩上,不过全程他都一直注意着将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身后。 裴叙看着自己肩上的人,对方像是只巨型宠物似的,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腰,脸不断地蹭着他的肩膀,嘴里还在嘟囔:“如果小叙肯顺便再叫我一声‘段哥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听这么一声,我的伤恐怕瞬间就能好了!” 裴叙:“……” 罢了。 他心道。总归是他欠了段宁沉的。 但是那么肉麻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他道:“头抬起来。” 此言一出,段宁沉立马欣喜地仰起了脑袋,然后便见裴叙微微俯身,那双苍白的唇瓣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额头。 段宁沉只觉浑身的血管仿佛都炸裂,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热血上头,欣喜若狂的他几近失去理智,捧住了裴叙的脸,在他额上“啵啵啵”地猛亲了几下,直到被裴叙蹙眉回避。 他兴奋也不减,抱着裴叙,在他身上狂蹭,嚷道:“啊啊啊!小叙!我爱死你了!小叙!!!” 他情难自已,音量难免大了几分,吵得裴叙脑袋炸。 “安静。” 段宁沉想到裴叙大病初愈,亢奋的神经稍微冷却了一点。他赶忙松开了裴叙,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抚了抚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为自己缓气,“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 情绪冷静了下来,他捧住了自己的脸,双目含情,娇羞地道:“小叙……主动亲我,这算是向我求亲了吗?” 裴叙冷漠地看着这白痴,“快去治伤。” 段宁沉不依,以小媳妇的姿势倚靠在了他的怀里,不过顾忌着裴叙身体虚弱,他只是虚虚地倚着,身体的重量还是由自己在支撑。 “人家,这还是初吻。以前从来没有人亲过人家。易郎君,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哦!”段宁沉抬起了头,朝他丢了个做作的媚眼。 裴叙:“……你很恶心。” 段宁沉倏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居然嫌人家恶心?!”说罢,他捂住了脸,嘤嘤假哭了起来,“人家不活了!人家对易郎君一往情深,易郎君居然……居然……嫌人家恶心!” “你再装一下,以后就不必再见我了。” 段宁沉秒瞬收功,一脸严肃地四周张望了一下,“咦?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我的身?” 裴叙冷漠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治伤。” “哎哟!不着急不着急!”段宁沉火速套上了衣服,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口,拿起了床头温热的米粥,“等小叙吃完,我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