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这雨下得大,也不过一阵,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雨势就变小了。只是仍是绵密。 段宁沉给裴叙按完腿,问道:“还有哪里难受吗?” 裴叙摇了摇头,靠在车壁上,没有说话。 “你放心,雨很快就停了。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不远处有个村子,我们今晚就在那里过夜好了。”段宁沉挨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车身并不宽敞,因为他与裴叙是腿挨腿坐着的,他瞧着裴叙神情缓和了些许的侧脸,心口被塞得满满的,得意极了。 正在这时,他听裴叙清淡地说道:“你打算在哪里落脚?” “这个……我还没想好。”段宁沉挠了挠头,道,“得找个没有武林盟的人的地方。” “半个月后就是新年,届时各大城市对于进出城的人会更严格盘查。我没有通关文书,至于你……似乎是被通缉过的吧。” 段宁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一笑道:“没想到小叙你这么了解我的事!” 裴叙眼帘微垂,挪开了目光,“轻岳教主的名头,恐怕没人不知道吧。” “那是!我堂堂轻岳教主,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肯定天下人皆知。”段宁沉骄傲地拍了拍胸膛。 裴叙:“……” 他淡淡地道:“如果你没有地方去,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应该可以落脚。” 段宁沉眼睛一亮,“真的吗?在哪里?” 裴叙道:“仁林阜附近有一座被废弃的山庄,似乎只定期有人前去打扫。” “仁林阜……小叙知道在哪里吗?” 裴叙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应该是往西。” “那我们的方向没错,等到了前面的村子去问问。” 所谓的仁林阜“废弃”山庄,自然是裴叙名下的产业。他实在受不了顶着这么个病弱的身体和段宁沉在外面漂泊了。 他的寒毒唯有冬天最为严重,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到了春天,他的身体就会有好转了。 他没有忘记谷主为他诊断所说的,他活不过二十四岁。 他明年四月满二十三岁,也就是说他大抵活不过明年冬天。在那之前,他需要把握段宁沉身上的那一线生机。 ——之前段宁沉询问他生辰,他懒得搭理,回答敷衍,段宁沉以为他们是同年生,实际上他应该是比段宁沉要小了一岁。这种事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之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同段宁沉提出这个山庄,是因为他的势力为他编造出来的假身份中,“易叙”母亲的老家就在这附近。 不过他想以段宁沉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大抵是不会记得这个小细节。 他以为段宁沉会询问,但是并没有。 段宁沉又暗搓搓地想要抱他揩油。 裴叙:“……”这人的脑子一天到晚除了美色外,能不能有点有用的东西?! 他现在大概就是正常人面对傻子的无力。 他已经懒得去管段宁沉的搂搂抱抱了,总归段宁沉也没有去碰一些不该碰的部位。 他的默认,让段宁沉开始猖獗了起来。 段宁沉双臂不仅探入他的披风,搂住了他的腰肢,还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脸颊往他脖颈上蹭了蹭,亲昵地唤道:“小叙!你好香!” 裴叙忍了忍,没有理他。 段宁沉变本加厉,仰起了脑袋,装作用鼻子贴住他的脖子,使劲嗅,实则唇“不经意间”蹭过了他的肌肤。 裴叙发现段宁沉就是个得寸进尺的脾性,他忍无可忍道:“段宁沉!” 段宁沉秒瞬收手,规规矩矩坐好,一脸正色,“是!小的在!” 裴叙:“……” 等了大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 段宁沉还念念不舍,不想出去赶车,最后被裴叙一句“那我去赶”给激得忙道:“别别别,你好好在车里休息。我这就去。” 他们赶在黄昏前到了段宁沉说的“过夜的村子”。 这里的村民都很热心,在他们表示要借宿后,便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院子来。 段宁沉将马拴好,把车内的裴叙给抱下了车。 主人家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好奇地问道:“叔叔,你为什么抱着这漂亮哥哥啊?” 段宁沉虎着脸说:“为什么他是哥哥,我是叔叔?” 女孩咬着手指,迷惑地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也是哥哥!” “噢……那你为什么抱着漂亮哥哥啊?” “因为他身体不好,走不得路。” 说话的工夫,他们已经进到了屋子。 小女孩蹦过了门槛,又问道:“那这漂亮哥哥是叔叔的弟弟吗?” 段宁沉再次纠正,“是哥哥。” “噢!漂亮哥哥是叔叔的哥哥。” 裴叙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另一厢,段宁沉炸开,且和一小孩较真起来了。他把裴叙放到了椅子上,说道:“小孩!你说出这种话,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小女孩迷惑地歪头。 段宁沉蹲下了身,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来!小孩!和我一起念,漂亮哥哥是大哥哥的媳……” 裴叙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是朋友。” 段宁沉自己脑子有问题也就罢,还在这里胡乱教坏小朋友。 段宁沉转过头,严肃道:“我们明明是夫……” 裴叙眉头一皱,“别胡说。” 至于小女孩,她忽然挣脱了段宁沉的手,退后了几步,脆生生地说道:“娘亲说男女授受不亲,叔叔你不能碰我。” 段宁沉:“……”操!这话说得多叫人误会。 他站起了身,走到了裴叙身旁,拉着他的袖子,忧伤地道:“小叙!这小孩伤了我的心,快安慰我!” 裴叙面无表情地扭过了头,懒得搭理他。 和小孩子较真,恐怕也就只有段宁沉做得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这是很朴素的一家三口。 段宁沉表示要留宿后,便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这足以抵普通人家三四个月的收入了。 男主人还专门搬了火盆来,给他们取暖,热心地与他们寒暄一阵,便表示要去厨房,帮妻子去做饭了。 段宁沉站起了身说道:“我要帮你们吧?” 裴叙闻言,不禁侧目。段宁沉还会做饭? 男主人忙说道:“不用不用,两位长途跋涉定是累了,好好休息,饭很快就好。” “哎呀呀,不用客气!多一个人,饭可以早点好。” 说罢,他看向了裴叙,“小叙,那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裴叙淡淡地“恩”了一声。 门关上后,屋子里就剩了裴叙和小女孩。 他垂眼看去,只见那女孩看上去还挺害羞的样子,时不时地就瞅裴叙一眼,瞧他在看她,顿时捂住了脸蛋。 裴叙过去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农家小孩,出声道:“你怕我?” “漂亮哥哥……好看。”小女孩羞赧道。 裴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硬,小女孩又说话了,“漂亮哥哥……让我想到几个词语。” 她期待地望着裴叙,是在等他问。 裴叙只得问道:“什么词语?”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裴叙:“……” 他看这女孩小小年纪能连续说出这么几个完整的成语,问道:“你念过书?” “一点点。”和他多聊了几句,女孩变得活泼了不少,大抵是看出他没有表面那么冰冷,搬着小板凳坐到了他的旁边,“大哥哥也念过书吗?” “恩。” “那进京赶考过吗?” “没有。” 女孩坐在他旁边,捧着脸蛋,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骑大马,当大官,但是爹爹说只有男孩子能参加科举,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裴叙对这方面看得最是透彻。 男尊女卑,不过是男性为了在有限的社会资源中,获取他们最大的利益,所规定出来的。事实上,女性并不比男性要弱,甚至某些方面要更为强大。 他手底下从来都是唯才是用。倘若他只任用男性下属,恐怕很多事都成不了。 男人最大的傲慢与愚昧就是小觑女人,然后就会倒大霉。历史的种种事例都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他从来都不被社会的偏见所误导。 此时,对于小女孩的话,他淡声说道:“你为什么想要当官?” “因为我爹爹考了几次,没考上,村里的人都在笑话他。我不想爹爹被笑话。” “世人多狭隘,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他看女孩似懂非懂的模样,索性换了一个方向说道,“想要被人瞧起,不一定要选择科举这一条路。想要出人头地,有很多路可以走。” 段宁沉端菜进屋时,见女孩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裴叙身上,望着裴叙的双眼都在放着光。他不禁眼热起来,心中酸溜溜的。 “小孩!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你离他远一点!”他把盘子放在了桌上,气势汹汹地说道。 女孩黏着裴叙,嚷道:“我要拜漂亮哥哥为师!” “拜个屁,连‘叔叔’‘哥哥’都分不清的小娃娃!”段宁沉毫无大人的自觉。 “漂亮哥哥你不要和这个粗俗的叔叔做朋友了!他没礼貌还凶!” 听她语言条理清晰,又哪里像是不懂辈分关系的稚儿?段宁沉顿时大怒,“好你个小孩!你之前是故意耍我呢?” 女孩无辜道:“叔叔你在说什么?” “啊!气死我了!” 气呼呼的段宁沉又找裴叙寻求心理安慰,“小叙!你看这个小孩!” 裴叙冷酷无情,“你蠢得连小孩都能耍你,怪谁?” 段宁沉内心遭受剧烈创伤。 以至于吃完饭,他们来到主人收拾好的偏屋,段宁沉依旧黯然伤神,生无可恋地对墙发呆。 从未瞧他这副模样的裴叙不禁挑了下眉,“你还好吗?” 正一直等他问的段宁沉,听到这话,顿时安详地倒在了地上,努力想要挤眼泪,但是没有挤出来,他两眼无神,用如泣如诉的语气说道:“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骂我,说我不好。但是……你不行。你说我蠢,连小孩子不如,我的心都碎了。” 裴叙难得升起的那么一丝的恻隐之心,因为他这举动而彻底化得连渣都不甚。 他冷漠心想,他真蠢,竟真以为脸皮厚如城墙的段宁沉也会伤心。 他冷笑道:“地上都是尘土,你别靠近我。” 段宁沉顿时一收忧伤的作态,麻利地站起了身,精神奕奕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很干净,我很干净。” 正在这时,男主人敲门道:“两位客人,我们烧了些热水,放在了柴房。如果要清洗的话,可以取用。” 段宁沉跑去开了门,客气地道:“多谢。” 男主人大概是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争端,愧疚地说道:“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女儿实在太调皮,你们不要介意啊!” 段宁沉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是闹着玩的!令爱很聪明,很可爱。” 男主人走后,段宁沉转过身,看向裴叙,又露出了招牌傻笑,“诶嘿嘿!小叙!我接点热水来给你洗洗吧!” 仿佛他方才还忧伤地倒地不起的场景不存在。 裴叙:“……”这人真的……让他无话可说。 段宁沉去端热水,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段宁沉虎着脸道:“你跟我作甚?” 女孩显得有些扭捏,别扭纠结了许久,鼓起勇气,冲他鞠了一躬,“大哥哥对不起!是我刚刚无礼了!请你原谅!” 段宁沉拍了拍她的肩,说道:“没必要道歉啦,随便闹着玩玩罢了。要说无礼,我也有对你无礼,对不……” 女孩板着脸,扒拉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严肃地道:“叔叔,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段宁沉:“……”操! 他回房的过程中,女孩仍是跟在他的身后。 段宁沉:“你想干嘛?” 女孩害羞道:“我有礼物要送给漂亮哥哥。” 段宁沉顿时警觉,“不许送!” “这是我和漂亮哥哥之间的事,和你无关。” “怎么没关系?他是我的……”他还是没把后两个字说出来,他瞧她两手空空,虎着脸又问,“你要送什么?” 女孩:“我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去送!” 女孩气恼道:“你……” 瞧她生气,段宁沉开心了,“好了,你可以去送了,我开玩笑的。” 他心中得意道,呵!小孩耍他,他也要耍回来!否则他堂堂轻岳教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女孩蹦进了屋子,跑到了裴叙跟前,从衣服里珍视地拿出了一朵花,捧给了裴叙,“漂亮哥哥,这个送给你。” 在冬天找到盛开的花可不容易。 裴叙垂眼,看她掌心那鲜艳的花朵,淡声问道:“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女孩羞涩道:“它好看,很配漂亮哥哥。还有……谢谢漂亮哥哥对我说的那些话。”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裴叙拾起了那朵花,将它插在了女孩的发间,淡淡地道:“它配你最好看。” 女孩离开后,段宁沉哀怨地朝裴叙扑了过去,“小叙!你都没有夸过我好看!” “你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