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枭不认字,却在对图形的记忆上颇有天分,只需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背下了整个国防通道的建筑图纸。
他想在黎府动手,又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黎派士兵交手,在战前造成无谓的损伤,于是便想借着此次耗费大量人力的国防工程,悄悄修一条直通黎府的地下暗道。
车婵娟的自首,以及后续原野等人的入狱也是预先安排好的,颇让郁恩感到震惊的是,那个因为没了家而变得失魂落魄的姑娘,她再听完他的请求后,涣散的目光立即汇聚了起来,闪烁着决绝的光。
后来,她告诉郁恩说,失去家感觉很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承载了自己那么多回忆的家,灰飞烟灭,化成了破烂不堪的瓦砾与碎片。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害怕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害怕看着近在咫尺的消亡。
她也很怕再失去青阳。
更不愿失去了养育自己的国家。
*
离黎凭山六十大寿的日子不远了,但是他们的地道计划却迟迟无法开展,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地形图只留在了郁枭的脑袋里,可郁枭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按计划他被捕后,会供出老二,警方的抓捕重点随后便会落在郁二身上。
郁二早已接到他的密电,安排好长马海岛的各项工作事宜,就是秘密返航,伪装成渔夫宿在港口观察报信,可距离郁枭被捕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老二所在的长马海岛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消停过头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你不要吓我……你说句话啊!”楚珞珈冲他咆哮起来,化着狐面的半张脸被泪水和冷汗弄花了,把五官都衬托得狰狞起来。
“他应该不在警署……”郁恩自言自语般呢喃着,“郁三虽被架空了,但关系网还在,他们若是真敢把恒儿关押审讯,他不可能不知道。最怕的就是……”
郁恩忽然扶住了旁边的梨花木椅背,心中这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猜测,一时让他有些站不稳。
“被日本商会的人……劫走了。”
郁恩心中一直藏有一事,连自家弟弟们都没有告诉。
群英阁内藏有炸药一事,并非是黎凭山所为,相反,还是那日下棋之时,黎凭山透露给他的。
是他陷入了一个误区,他把太多的注意力和兵力压到了黎凭山身上,却忘记了此次偷盗行动,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失,黄金和图纸那些本来就不是他的。
最恼怒的人分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日本商会,他们想通过金钱和重武器收买黎凭山,从而垄断整个青阳城。
日本商会的人在青阳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想了解点什么,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黎凭山。
黎凭山也是个老狐狸,抛开家国情怀不说,辛辛苦苦地在混战时期抢来的地盘,没有轻易让人的道理。
可他又确实眼馋那些钱和图纸,也很清楚这些东西在科技落后的时代里,对强化军队能起到质的飞跃。
于是他决定阳奉阴违,积极拿钱,敷衍办事,
可这计划实行的第一步,就被郁恩横刀给抢了。
他也来气,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有分心去哄商会的人,甚至听到他提出要炸死一整条街的人,都只能忍在心里。
可那毕竟是他的百姓,真让那些人在他的地盘屠杀他的人,他也没脸当这个司令。
没想到郁恩却并不领他这个情。
他起初以为这孩子只是脑子死板,信奉愚忠那一套,但他并不知道郁恩对他的恨,已经贯穿了千年之久。
郁恩不仅仅要他死,他还要他身败名裂,臭名远扬,要后世再提起他时,都要忍不住往地上啐一口唾沫。
他要把喻家这千年来背负的骂名,统统还给他。
他放任自己沉浸在偏执疯狂的复仇计划中,忽略了日本商会的人还在附近虎视眈眈,他们审讯手段的残忍郁恩也知晓一二。
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郁枭若是真的落在了那帮疯子的手里,只怕是不死也要得受尽折磨。
第97章 将军(一)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若我明日正午之前探不来恒儿的音讯,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便做吧。”郁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还不忘嘱咐对面的狐狸精一句。
这家伙不怎么通人性,逼急了容易一把火给青阳城烧了,不仅殃及无辜,万一惊动了敌人,恐怕还要拖累恒儿的性命。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瞧见这狐狸精疯疯癫癫地从衣服里摸索出一小块晶亮的圆玉放到古木桌上,又用指尖沾了凉透的茶水,在玉石边上写写画画,末了还从嘴上揩下来一点点红,抹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郁恩皱了下眉头。
“卜卦。”楚珞珈头也不抬道,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真的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
郁恩愣住了,“狐狸精也懂褂术?”
“我是狐仙!”小狐狸精不高兴地呲了呲牙。
他不再理会郁恩狐疑的目光,屏息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鬼画符上。
可他并不懂这些,往日里看着道士比比划划就能悟到很多东西,他顶多能学来个样子,心里却空荡荡的。
“他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
玉石晶亮的表面映着他鼻尖的轮廓,没一会儿,他的眉尾就缓缓耷拉下来,“你们先去沿海一带找,夜里我化成狐狸上街在找一遍,明早之前我必须见到他。”
房间的门就在这时被忽然敲响了,二人闻声皆是一诧,尽头的房间向来是留给贵客的,这是哪个没眼力价的敢上来打扰?
来人敲了两下之后,倒也不急着开门,管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楚老板,楚老板您好了吗?黎大少爷来了,说今儿个要是见不着您,就给咱这小店砸喽!”
楚珞珈当即翻了个白眼,骂了句娘,正欲回嘴开骂,就见郁恩倏地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看。
“去见他。”郁恩道。
楚珞珈转着眼球想了想,随后又摇摇头,“你不会是觉得是他干的吧?不可能,就他那草包德行还想绑走……”
“不是他干的,但他或许知道点什么。”郁恩极快地说,“日方在青阳行动受限,不可能轻易做到从警方手下抢人还抢得神不知鬼不觉,除非内部有人和他们相勾结。但他们和黎凭山的合作并不顺利,恐怕不会有后续,青阳的二把手,也就是我们郁家,还是偷盗他们黄金和图纸的主要嫌疑人,你觉得下一个目标会放到谁身上?”
“你是说黎大少?”
“可能性非常大,他常年混迹在青阳,有权有兵有声望,又是个没脑子的主,之前还同恒儿有过冲突,这一点看来他们双方目标一致,日方再给点利益他定能上钩。而且他现在气焰这般嚣张的过来找你,第一是因为伤养好了,第二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恶气刚出,他需要有一个显摆的对象,而目睹了他丢脸全过程的你,就是这个最佳的人选。”
*
黎大少此番前来阵仗可不小,台下几乎被他的人给挤满了,徒留几个看客好信儿地站在门口往里伸脖子。
他自个儿没骨头似的靠坐在红木摇椅上,没好利索的伤腿交叠着搭在斜前方的雕花小茶几上,手中拿着个大烟枪,转两圈,吸一口,再转上两圈。
楚珞珈换好衣服就一扭一晃,步步摇曳地朝他走来,面上的妆容也被精心调整过,凤眼细弯眉,把他与生俱来的风尘感晕染放大了数倍。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有段日子没见着大少了,可想死我了。”他款款伸出手,指尖不轻不重地点按在黎大少的肩头,再慢慢将掌心滑贴上去,腰身一摆,正欲在他腿上坐下,贴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就被猛地甩开了。
“你傍的那杂种出了事,就想起来讨好我?”他一把捏住楚珞珈的下巴,恶狠狠道:“早他妈寻思什么去了。”
楚珞珈不怒反笑,眉眼弯弯拢了一下裙摆坐在他膝上,有意无意地显摆着着自己的腰臀曲线,一边握住他的手,缓缓拿到自个儿脸边,用柔软的脸蛋附上去讨好地蹭了蹭,逼得大少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对,最后硬生生把眼里的凶光化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见火候差不多了,他又略微欠首,眉间微微皱起来,哀怨地撒着娇,“这青阳城里谁人不知道大少好风流,跟在您身边就只有吃醋的份儿,肠子恐怕都要酸出个窟窿来,我不过就跟您使了个小性子,可您竟那般粗暴地待我,叫我怎能不怕,不躲?”
“照你这么说,还成我的不是了?”黎大少眉尾一挑,并不急着收回手。
“都怪你。”楚珞珈笑起来,伸手在他胸膛上不疼不痒地打了个小拳头,“不然我也不能被那私生子欺负那么些天。”
“哦?”
“您都不知道,他那人啊,有暴力倾向!一言不合就打我,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癖好,我的命太苦了,在他那受了不少委屈,好不容易摆脱了,您又不要我了。”
黎大少冷哼了一声,“这回知道谁真心待你好了?从前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大把大把的钱都拿来砸你,到头来你却为了他负我,也该想到有这一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