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如何开口,又该从何说起呢?
“其实、我……其实、是一只狐狸精……”他支支吾吾地把头埋下去,搓着自个儿的尾巴根儿,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耳朵变出来,把尾巴交换回来,比起尾巴他更喜欢被郁枭摸耳朵根儿,可是楼下,却忽然就传来震耳欲聋的撞门声,楚珞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抱郁枭。
这一声无疑也撞在了郁枭的神经上,他眸色一沉,瞬间把楚珞珈的狐狸尾巴甩开,单手钩住他的腰,给他连人带尾巴一齐塞进了衣柜里。
“嘘——无论你听见什么,都绝对不要发出一点声音来。”
在楚珞珈彻底陷入带有木质香调的黑暗前,他听见郁枭如是说道。
*
-“我要你保持理性,虽然这对你而言难度可能有些大。”
-“但现在你已经介入了恒儿的生活,任何失控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我们满盘皆属。”
-“我为这一天的到来,策划了十余年,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用来摆脱这道轮回的枷锁。”
-“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明白吗?”
那个午夜,在郁恩房里听来的话,此时已然和柜门外真真切切地械斗声融为了一体,楚珞珈扒这柜门的缝隙,拼命挤压着嗓子,以防它自己发出声响来。
打斗声足足持续了半个钟,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楚珞珈的指甲中蓄满了从柜门上抠下来的木屑,有些大块儿地已经扎进了他指尖的肉里。
房间静下来之后,连开柜门的吱吱呀呀声都显得格外吵闹,如眼是一片狼藉,整洁的被单上散落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地板也留有杂乱的血脚印。
窗帘在打斗中粗暴地被撕裂开,只留下一小块布条垂着,孤苦伶仃地遮盖着偌大的窗子。
细碎的雪花模糊掉窗外的山色,乌云裹挟着天光,徒留满地的白雪将眼前的一切映得敞亮。
楚珞珈想起了那枚在他包里躺着的平安扣。
那是他本想于今早亲手给郁枭戴上的,可惜没有来得及。
*
青阳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晨间还是细小的冰花,到了午间就成群地沾黏在一起,结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雪片,走在路上还有些遮挡视线。
黎凭山肃穆地站在大雪纷飞的站台,积雪早已覆盖了他的肩章,郁恩也笔直地立于他身侧,站在他们身后,清一色都是驻守在青阳城的高级军官将领。
远处传来了列车的轰鸣,众军官眼神一亮,脸上的正色却未见一丝波动。
这趟载着中央监察员的列车,因突如其来的大雪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到站时已经是傍晚了。
冬日夜长,又遇飞雪,监察员从车上下来时,路灯亮得恰是时候,郁恩高呼了一声,全员立正,敬礼。监察员也回了个标准庄重的军礼。
天鹅大饭店今日被黎家包了场,专门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监察员。
列车延误,留给饭店的准备时间却充分了不少,落座后呼了一声“走菜”,几碟装盘精致的下酒菜就上了桌,杯里的酒水也都被身段婀娜的侍应生蓄满了。
很快,几盘冒着热气的硬菜也在他们的交谈声中,不知不觉地上了桌。
几番觥筹交错,老兵们面上透了红,纷纷拍着胸脯吹起了当年勇。
郁恩喝酒易上脸,几杯下肚就连脖子都红了起来,他揽着监察员的肩膀,亲切道:“老兄,咱们这多年不见,此次来能待多久?赶明儿雪停了带你上山打猎去。”
监察员姓陈,年纪与郁恩相仿,闻言“嘿嘿”地笑了起来,道:“上头让我们五日后回总部报道。”
“这么赶?”有人讶异道,随即打趣起来,“五天能监察出来个啥?”
监察员“嗐”了一声,“不过就走个流程罢了,主要还是汇报一下地下国防通道的修缮进程,现在局势这么乱,不晓得那天就打起来了。”
“那就更得多待几天了,国防通道计划我们也才刚启动,再说这过些天可就是黎司令的六十大寿,老陈,你总得给黎爷个面子吧?”郁恩又醉醺醺地凑了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掰着他的下巴,半强迫地让他把视线转向了黎凭山。
黎凭山朝他俩缓慢地扬起一个淡淡的笑,牵动了脸上丑陋的伤疤,像一条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之下的蜈蚣。
昨天夜里,青阳警察厅迎来了一位落魄的大小姐,确切地说,是曾经的大小姐。
“你们逮捕我吧。”车婵娟冷静地开口,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不到任何的光泽,“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只求你们不要再骚扰我的家人。我的家已经让人炸了,家里人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就不活了。”
新上任的左厅长接到这一讯息之后,立即批上衣服驱车赶往了警察厅,并且第一时间通知了黎凭山,他们于第三审讯室接待了这位风光不再的车家大小姐。
是夜,由她供述的主谋原野以及参与盗窃黄金的同伙被捕入狱。
这还是原野第一次被强迫入狱,他拼死反抗,带领着花场门下的众打手同前来拘捕的武装警察部队,在港口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最终不敌,全员被捕入狱,港口区最大的娱乐基地被查封。
入狱的当晚,经历了漫长的一夜审讯,原野最终道出整个失窃案的幕后主使,郁家的私生子,郁枭。
第96章 通道工程
郁枭被逮捕的消息很快就在青阳城内传开了,与此同时,楚珞珈重返了戏台。
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各方面的表现都比受伤前好得多,人们除了看戏,偶尔也会八婆两句,怎么他相好出了这么大事,他还有心思在这里唱戏。
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就因为中央监察员的到来,而被官兵强制封了口,人们也就只敢在私下里碎语两句,还要左顾右盼地提防有没有人偷听。
对于中央为何派监察员下来,大家其实也都心知肚明,局面紧张的当下,总有些居高位者禁不住现成利益的考验,抛弃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丑闻频频传出,以至于上头也无法坐视不理。
还有就是国防通道工程,各地总指挥官接到命令后,便立即调遣人手开展执行计划。
现如今战火一触即发,国防通道在保护后方百姓的生命安危上起到极大的作用,上头对各地开展的情况也极为重视,这也是监察员此番来访的目的之一。
在陈监察执意拒绝了郁恩提供给他的所有玩乐安排后,一行人决定第一站就前往初具规模的通道工程。
临近岁末,人手不足,工程催得又紧,许多关押在牢房中的囚犯也被看守带去参与劳动,不过对应的,参与劳作的犯人会不同程度地获得减刑和伙食改善。
刚入狱不久车婵娟和原野等人也参与了劳作,看着这些昔日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和大小姐,此时穿着灰呛呛的囚服,面容憔悴的狼狈样,有人心下大快,也有人五味杂陈。
郁恩此次视察看得倒是仔细,认真核对每一条线路上的工作人员,还抓着不少躲在茅厕里偷懒的。
可他独独没看见郁枭的影子。
心脏没由来地突突跳了起来,这种下意识的不安叫他更加慌乱,险些错过陈监察叫他。
“你发什么呆呢?差点和人家姑娘撞上。”
“地下有点缺氧。”他笑着摆摆手道,回头看了一眼和他擦肩而过的女囚犯。
那人正是车婵娟,一个月未见,她瘦得有些脱了像,显得一双眼睛异常的大,通道内人来人往,她只顾得上在视线交错的那一瞬,给了郁恩一个眼神,就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转瞬消失的眼神中带着狰狞的急切,看得郁恩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再摆不出任何轻松的表情来。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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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就去见了楚珞珈一面,路上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八成是那狐狸精舍不得郁枭受苦,在警署的人强行带走郁枭后又主动劫了警车,将郁枭带走藏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可能,他连想都不敢想。
楚珞珈正在台上唱戏,唱的是最受欢迎的选段《破佛刃》,戏迷们近来常夸赞他在这人物身上有了突破,从只会在台上淋漓尽致地展现那几近毁灭的疯癫,到养了一个多月的伤之后,人们却渐渐地从他的疯癫之中,看到了一丝尚未熄灭的光。
那束光很微弱,却仍在碍眼地燃烧着,如同他晶亮的眸子,如同他高昂的唱腔。
“你把郁枭藏哪了?”
待他下了台,没等卸了妆,就被郁恩拉进了走廊尽头的一处屋子里。
郁恩并不和他拐弯抹角,他迫切地需要楚珞珈给他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臭脸,和一双恨不得挑到天上去的眼角。
用这一姿态这一口吻,告诉他郁枭被他藏起来了,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动得了他。
但是,他没有。
楚珞珈一下睁大了眼,一双手瞬间就抓紧了郁恩的双肩,手指的骨节传来了好几声脆响。
“什么意思?你不是告诉我有人要抓他去挖地道吗!他不见了是吗?”
郁恩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