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珠顿时觉得头晕眼花的,心怦怦乱跳,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所措地踢着小石子,嗫嚅道:“冬天,珠子,冬珠。”
沈枝“啪”地一合折扇,沉吟道:“冬珠春玉,妙哉,妙哉。”
对面之人长得着实俊秀,冬珠不免自惭形秽。
但他们成为了朋友,难以置信。这事令人费解,村里的美人也想不明白,沈枝为何老是找冬珠聊天,而不是来找自己呢,是胭脂涂得不够多,还是衣裳穿得不够漂亮?
第20章 镜花离境(二)
有一日,村里又来了一位俊极了的公子,肤若白玉,眸若星辰,娟秀如斯。这人自称瞿乐,来了美人村后,与沈枝一见如故,于是也长住下来,常常与沈枝同游。
冬珠心思细腻,她很快捕捉到沈枝眼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困惑,这丝困惑是在瞿乐来了之后才有的,时间一久,他的困惑已然浮在脸上了。
他问她:“冬珠,我觉得好奇怪,我对瞿兄似乎有了非分之想。”
冬珠心里一咯噔,心无可抑制地沉到了水底,难过、苦涩、担忧,五味杂陈。
他不知她心意,正如瞿乐不知沈枝心意。
直到有一次,沈枝和瞿乐坐船在湖中赏景,不知怎的,狂风大作,小船被刮翻,双双掉入了湖中,瞿乐不擅游泳,挣扎着呼救,沈枝急忙将他救起。
上岸后,沈枝傻眼了,瞿乐长发披散,如墨如夜,衣衫尽湿,身材被勾勒得玲珑有致,凝脂般的肌肤上淌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美极,美极。村里的美人跟她一比,就像是珍珠失了色泽,星辰不再闪烁。
沈枝欣喜若狂,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躲在暗处的冬珠看到了一切,他竟然是个女子,他为什么是个女子?
渐渐的,沈枝不再找冬珠聊天了,他的心心念念都已被瞿乐吸引,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瞿乐每次在沈枝屋里一呆便是整日,纵是整夜不归,旁人也不会说他什么。
因为瞿乐不许沈枝拆穿她,因为冬珠绝不是个多嘴的人。
她只会独自垂泪,独自黯然,她更加沉默了,终日藏在小屋里不出门。做手工也好,看书也罢,若能逃得一时苦楚,足矣。
冬珠院子里载着一颗松树,松树下埋了一坛三年前酿的酒。她装了一壶酒,来到沈枝住处,请沈枝和瞿乐喝酒。饮酒过后,瞿乐突然卧倒,皮肤潮红,瞳孔散大,口中念念有词,指着冬珠不停地在说鬼。沈枝火速请来了村里的郎中,一番把脉之后,郎中神情严肃,对沈枝道:“瞿公子乃是中毒,种种症状,应是种了天仙子的毒。”
天仙子外敷可解痉止痛,安心定痫,但内服有剧毒,轻者令人迷幻,重则不省人事。
方圆百里,只有冬珠的院子里种着大片的天仙子。
到底是个小村子,风言浪语很快淹没了冬珠,既是她送的酒,显然众人都怀疑是她下的毒,究竟为何下毒,他们不管。
沈枝眼中的失望挡都挡不住,他问:“为什么?”
冬珠的心也要碎了,有口难辩。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瞿乐的身体渐渐痊愈,但脸上却长出了脓疮,满脸皆是。没过几天,不仅是瞿乐,连村里的美人们脸上也长了脓疮,丑陋不堪,令人作呕。
整个村子除了男人老人幼童,只有冬珠的脸上完好无损。
再一次,她成了众矢之的。
沈枝看她的眼神不仅仅是失望了,而是让冬珠感到绝望的愤怒,这对她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作者有话说:第十九章 故事改了嗷~记得看前面一章~】
第21章 镜花离境(三)
这几日,冬珠的小院子外边,每日都围着许多人骂她,对她虎视眈眈。
一女人道:“城里的朝花节就要到了,我这张脸都不能见人,这可如何是好,冬珠你这个小蹄子给我出来,赔我的脸!”
另一人道:“别不承认,我看就是你干的!前段时间不是还对瞿公子下了天仙子嘛。”
“没错!整天躲在屋里边该不会就是在研究怎么害我们吧,长得丑,没想到心也这么黑,快交出解药!”
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叫骂声吓得冬珠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老祖母坐在椅子上打盹,似乎完全与世隔离。有时候想想,聋了瞎了倒也不是坏事,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好一会儿,这些人骂累了也就各自散了,到底无凭无据,如今无非是自己不好过,别人也甭想好过。
她们走了,沈枝来了,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叩响了冬珠的门。
冬珠在屋里踌躇半晌,终是狠不下心去开了门。
门被打开,沈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开口有些低声下气:“冬珠,看在我的份上救救瞿乐吧,她那么年轻,不该遭受这种病的。你以前不是老爱看些奇奇怪怪的书,里面有记载什么消除的方子么?”
这话听在冬珠耳里,犹如被百剑穿心,连四肢百骸都不禁颤抖起来。大脑再一次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时,沈枝已被她推出门外,紧闭大门!
沈枝虽没有明说是她所为,但今日来求她,分明认为就是她所为!
冬珠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大叫出来,仿佛要把这十几年的自卑、自怨自艾一同倾泻出来,然而,她最终只是碰倒了手边的一摞书,一本藏青封底、破旧不堪的书露出了一角。
她不由自主地捡起,书封无名无作者。
冬珠甚是奇怪,她敢保证自己从来没有买过这本书,翻开,里面记载了许许多多的镜花城野闻,大概是本《镜花城杂录》。若在平时,她必定要倒上小壶酒,坐下来好好翻看,但此刻,她只觉心情糟糕透了,正要合上,可眼睛早已飞速地看到了几句话,“昔日云烟阁当红花魁水映柳下嫁乡野村夫”、“水映柳突然暴病而死,死时脸上长满脓疮”……
冬珠的心瞬间漏跳一拍,双手抓紧书页,满脑子都是脓疮脓疮脓疮。
这次,她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
此篇开头讲的是,许多年前镜花城里有位叫水映柳的花魁。冬珠无法判断此书何时所出,何人所作,在多少人手里流转了多少时日,故而这个“许多年前”究竟是多少年前,当真无从得知。
据杂录里所记,这位水映柳姑娘美绝天下,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五音六律样样精通。多少仙门贵公子、江湖侠客、达官显贵、富甲一方的人慕名而来,踏破云烟阁门槛,只为求见映柳姑娘一面,倘若能得到映柳姑娘的青睐,还可获赠她亲笔书画。
这位笔者还标注了一句,十分得意地炫耀自己曾三生有幸,得到过她的一副书法,称其书法笔底酿着春意,品之如沐春风,天下无双。
后来不知为何,水映柳脸上长了脓疮,久不能愈,花魁这个位置自然不能再坐了。
而接替花魁的人,不是别的姑娘,而是她的贴身丫鬟鸣鹤。最后几句寥寥写到某一日水映柳忽然下嫁给一个种田的村夫。村夫是个鳏夫,死了老婆,有一个尚且年幼的儿子。不出一年,水映柳暴病而亡。
接下来几日,冬珠在屋里思考许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第一次在村人面前抬头,第一次正视他们,也是第一次主动开口。
她说:“不是我做的。”
然后,她把老祖母托付给教书先生,启程赶往镜花城。
庄吟和谢祈到镜花城时,恰逢朝花佳节,遍街花灯,满地是戴着面具的游人。
谢祈走到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前,微微低头,伸手在面具堆里挑挑拣拣,最终挑了一个极丑的青色面具,倒三角眼,尖嘴獠牙,给自己戴上。
庄吟看着面具很是疑惑,“有何用?”
谢祈笑道:“自然是挡脸用的。”又替庄吟选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面具。
这天人仿佛分外多,二人走在街上,肩膀不时被人微微撞着。
走着走着,庄吟便被一个孩子抱住腿,那小孩穿着打满布丁的旧布衫,脑袋上斜挂着一只可爱的狐狸面具,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冲他甜甜一笑:“大哥哥,买只香囊吧。”说着双手捧上几只五颜六色的香囊,递到他眼前,“可以送给你喜欢的人。”
庄吟不由微微一滞,接过并不精致,甚至有些过于普通的香囊,他将香囊贴近鼻尖,一股拙劣香精味扑鼻而入,他蹲下身,掏出几枚铜钱,放入小孩半大的手中,轻轻摸了摸小人儿的头。
谢祈静静立在旁边看得有趣,小孩忽然看到他的面具,冷不丁下一大跳,瞪圆了眼睛,一骨碌把香囊全数塞入庄吟怀里,一溜烟撒腿跑开了。
庄吟起身,怀揣着一堆劣质香囊继续往前走去,走不了几步,又被一个小孩抱住腿,是一个小女孩,扎着两股小辫子,脸上戴着小兔子面具,满心期盼地望着他:“大哥哥,买支花吧,这些花是我今晨刚采的!新鲜着呢!”
庄吟止步低头,女孩被他瞧得脸微微发烫,面具后边两片红晕在肌黄瘦削的脸颊上晕染开来,唯有一双眼睛耀眼如星辰,她转动眼珠,“对了,可以送给你心爱的人!”
他接过并不娇艳的花,小女孩开心地蹦蹦跳跳跑了,不等他举步,又有一人抱住了他的腿,没有面具,是个粗布短衣的男孩,这个男孩似乎比女孩更害羞,更娇怯,他怯生生,结巴巴开口道:“大,大哥哥,买,买块大饼吧,我阿娘做的,可香可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