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很好相处。”
“喔?是吗?”银雀忽地转过身,将手里的银杏叶递了过去,“你喜欢银杏吗。”
这话太出人意料,办事利落的止玉明显地怔住:“……喜欢。”
“那送给你了。”银雀勾着嘴角,“擦干净水,夹到你喜欢的书里。”
“……”止玉接了下来,犹豫着问,“可是太太怎么知道……”
“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藏不住的。”银雀已然转回头,继续漫步在这条道路上,“上次过来时我看你多看了几眼这些银杏树,所以猜你应该挺喜欢。”
“太太很厉害。”止玉说,“这些银杏是我和以前的管事一起种的。”
银雀并没回头:“难怪。以前的管事不在了吗?”
“不在了,他……三年前病逝了。”
闲话间银雀穿过了整条种满银杏的小径,出现在眼前的建筑物和西院的风格相差甚远,倒和殷百晏的住所有几分相似。
铁质的外墙,像操场似的空荡荡的庭院,两旁立着许多的假人,看起来像个靶场。
“这里可以进去吗。”银雀问道。
“全凭太太的意思。”
建筑物同样铁质的大门上挂着沉沉的锁链,在银雀示意以前,止玉率先上前将它摘了下来,替他推开了门。
里面的光景比外面看起来更瘆人。
地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仔细看的话还有些暗红的痕迹夹杂其中;约两层楼高的建筑物内并没有分层,四周围靠上的部分有排气窗,光从扇叶的缝隙里照进来,并不能起到什么照明的作用;大厅两旁设立着许多银雀没见过的东西,像是刑具,又像是进行某种训练时的辅助道具。
但最让人觉得不适的,四角里的狗笼。
那应该是狗笼,虽然尺寸比一般的狗笼大上两倍不止。
“这……”银雀皱着眉,下意识地想问止玉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谁知他话尚未出口,身后冒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这里是训练场哦,就是千秋他们小时候用的训练场。”
银雀蓦地转身,一个相当眼熟的男人站在门外。
他见过这个人,还不止一次。
“按年龄和关系来算,我可能还得叫你一声嫂子,不过我实在叫不来。”男人说,“叫你银雀可以吗……啊对,我叫丹龙,和千秋从小一起长大,算是他弟弟。”
又是个Alpha,从信息素就能分辨出来。
银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记得的,那晚来协助千秋把他抓回殷家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打量了片刻才道:“怎么殷家只有Alpha吗。”
丹龙笑着弯起眼:“第一,我不是殷家的孩子,我只是个下人;第二,殷家当然有Beta、有Omega,只是他们都已经不在本家了而已。”
他自顾自地走进建筑物里,经过银雀身边,怀旧似的仰头看这里头晦暗的景致:“千秋出远门了,让我这几天照顾你一下……你看起来也不需要照顾嘛。”
“他费心了。”银雀说,“我确实不用照顾。”
“我还可以陪你去城里到处转转,进宫也可以,我和二皇子关系还挺不错的。”
“你刚才说,这是训练场,训练什么?”
丹龙说:“训练一切用得到的、用不到的,赢的人可以继续作本家的孩子,输的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被分送到其他地方去,从此和本家再没有关系。……不过云端的人跌落沼泽里会怎么样,你应该挺清楚的吧。”
“……”
“千秋可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比起你这种金丝雀,殷家的孩子太惨了。”丹龙耸耸肩,“还好我不姓殷。”
“我不太明白。”
“老爷子是实力至上主义,所以千秋千岁他们从小就在训练场,学习格斗、枪术,而且是以命相搏。”
丹龙说得十分轻巧,可实际上见过那种惨状的人,心里很难不留存阴影——七八岁的孩子徒手搏击,打得满身是血,胜者能好好地坐在桌上吃一顿饭,而败者会被关在狗笼子里看着,没有食物没有水。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败者的伤势得不到救治,也不能补充体力,在下一次搏斗时自然占下风。
能在这种死局里反败为胜的人,才能得到老爷的“疼爱”。
“其实千秋也该被送到分家去的,只是他太会找机会了。”丹龙饶有兴趣地说起来,“这些千秋没和你说过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惊讶。”
“……没有。”
“千秋其实打不过殷千岁的,毕竟他们差了两岁。不过殷千岁这个人骨子里就很喜欢折磨人,有一次在千秋关禁闭受罚的时候,他给了千秋半块饼。条件是,让千秋跪着向他磕头,求他给那半块饼。”
“……”
“你猜千秋怎么做了?”
“……”
“他磕头了,求饶了,吃掉了那半块饼……然后在下一次搏击的时候,差点杀死殷千岁。”
“……”
“如果没有那半块饼,他肯定打不过的,前一次的伤没有好,还没有东西吃,再厉害的人也没辙。可偏偏殷千岁喜欢折磨人呢,这不就给他机会了吗。”丹龙说着,看向银雀露出微笑,“他其实对你很好了,如果你饿上三天,有人给你半块饼,你也会要的;他可以这么折磨你但他没有那么绝不是吗……人,想要活下去就是本能。”
银雀莞尔:“你错了,我不会求饶的。”
“这么自信?”
“我也不会差点。”
理解了银雀这话里阴狠的含义,丹龙调皮地挑了挑眉,又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陪你去赌场啊娼馆玩玩?或者你想知道千秋小时候的糗事吗,我讲给你听啊。”
【作者有话说】:所以是千秋比较惨,还是银雀比较惨(x
第30章
“千、千秋……”
“救救我……救救姐姐……”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巨大的排风扇缓缓转动着,咯吱咯吱的噪音像在为什么在倒数,光随着扇叶的转动忽明忽暗。外创伤口因得不到救治而溃烂化脓,散发出腥臭,相比之下血腥味要好闻得多。而不远处,赢家们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精致的午餐,他蜷缩在狗笼的一角,近乎自虐地不断用手指摁压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
只要还能感觉到痛,就一定还活着。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想法宛如他的座右铭,每当他开始恐惧死亡时,就会用这个方法一再检验自己存活与否。
在他的囚笼对面,隔着根本不可能听清楚话语的距离,娇小纤弱的女人匍匐在笼子里,像只爬虫那样扭曲着身体。她一直朝他所在之处伸着手,凝着血痂的嘴唇不断翕合。
千秋能听到,或者说能感觉到她在说什么。
她在向千秋求救。
只是笼子里的人自身难保,更遑论拯救别人。
…………
他在车行颠簸中倏忽睁开眼,脑海里那些过去的画面迅速褪色消散,现实的景致重新填满视界。
男人沉沉地呼气,司机察觉到他苏醒,立刻道:“还有半小时左右。”
“嗯。”
千秋摇下车窗,外面凉飕飕的风吹进来,霎时间吹醒了他昏沉的脑子。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后来千秋也还遇见过更令人难以承受的场面,那一天却不知怎的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作为他噩梦的根源时时浮现。
那是千秋同父异母的姐姐,比千秋大三岁,才分化成Omega不久。
她最后并没死,老爷子在最后关头察觉到她还有更好的用途,便把满身是伤的她从训练场带走了。
作为殷家分家的女儿,她嫁去了北部,和千秋再没见过面。
——弱者的下场就是被强者吞噬干净,骨头都不剩。
从王都到帝国监狱,车行几乎要花上整天,千秋早晨出发,到暮色沉沉时才抵达。他手头还有一大堆的生意等着去处理——不止是从成家收割来的那些,还有他耗费近一年时间潜伏在成银雀身边而落下的许多事。在这种时候选择出远门办私事,原本就带着很大的风险。
这对于利益至上的殷家而言,是极为愚蠢的做法。
可究竟是什么在驱使他非来帝国监狱一趟不可,千秋也难以定义。
他尽量低调地给狱卒塞了钱,甚至没自报姓名,一切都走正常程序地在会面室等着他要见的人被带出来。很快便有穿着囚服、带着手铐的男人被狱卒推进会客室里,在看见千秋时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你是……”
那是个相当普通的Alpha,身高约莫比银雀高不了多少,身形也瘦弱,目光躲闪,神态畏缩。
如果非要从第一印象中挑出什么优点,大约就只有他的脸生得还不错,是容易讨Omega们喜欢的类型。
“我是谁你不用管,只是来找你询问一些旧事。”千秋微微扬着下巴,睥睨着他,“坐。”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你叫卡曼,现在应该是……二十七岁,还有九年的刑期。”男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作为轮〇案的从犯,被判十五年……我说得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