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成不韪入狱、成家满盘皆输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还是银雀第一次离开西院。
对他的求和,千秋并未做任何评价,既不应允也不拒绝。
只是他突然拨了止玉到银雀身边侍奉,并且允许他自由出入殷家。
银雀猜想,他是答应了。
“那殷千秋呢,他一天到晚不在殷家是在做什么。”
“二少爷需要事要忙,近期拿下的产业还未整理好,老爷也有许多事交代二少爷去做。”
银雀冷笑了一声:“在整理我家的东西是吧,那可真是适合他,他再了解不过了。”
止玉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嘲讽,并不接话。
“你是Beta?”银雀又问道。
“我是Alpha。”止玉道,“太太请放心,我摘除了腺体,并且每天定时定量地注射抑制剂,绝对不会因为Alpha的身份给主家带来任何不便。”
难怪他闻不到什么信息素的味道。
这女人总会让他想起成奂,倒不是说哪里相似,而是她和成奂一样,对主人带着几乎让旁观者感到恶心的忠诚。
——当初他曾笃定千秋会是下一个成奂。
“……我想去港口转转。”
“我这就去备车。”
西海港原本是成家手下的产业,现如今到处挂着殷家的家徽。
银雀穿着止玉替他准备的风衣,也不知是不是男人特地招呼过,和他从前喜欢的款式很相似。车停在港口附近,他则独自站在沿岸的铁链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
只要他不接触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想接近他,止玉便会非常“宽容”地放任他一个人散心。
千秋确实没有在他脖子上牵上锁链,却也很奇妙地不给他任何逃走的机会。
他从前那条朴实无华的黑色项圈被换下,千秋给他准备了一条挂着红钻吊坠的、内侧绣着殷家家徽的项圈——仿佛时时在提醒他自己已经从成家的大少爷,变成了殷家二少爷圈养的鸟。
港口附近人声嘈杂,不停有苦力给来往的商船装货卸货;银雀像在发呆似的,在西海港驻足良久。
…………
千秋倒不知道他在西海港,他只是过来检验一批极为重要的货品,却没想到看见自己的车和止玉就在附近。
非常好用的女管事在看见千秋的瞬间便低下头微微欠身行礼:“……需要我去提醒太太一声么。”
“不用了。”千秋倚着车门,饶有兴趣地盯着银雀的背影,“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两小时前。”
“只来了这里?”
“只来了这里。”
千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但他既没过去,也没离开,隔着刚刚好银雀注意不到的距离就这么看着。
以前银雀也经常来西海港吹风,他究竟是喜欢看海,还是喜欢吹风,还是喜欢看那些在商船桅杆上站立的海鸟振翅……千秋一直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当银雀心事满怀又无人可诉时,就会让他陪着来西海港,一言不发地独自站上许久。
他们这样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
说是怪癖,其实说“手段”要更准确些。
那是种排解孤独和痛苦的手段,每个人的方式不尽相同,可目的出奇的一致。
海风吹乱他柔软的发丝,宽大的风衣也在抖动。但银雀伫立那处,和世间所有的动态相违背,沉静得像一座雕像。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有无垠状绝的悲伤在跟随着海浪涌动。
忽地,天光黯淡下来,远处有阴云跟随呼啸的风涌过来。
雨一滴一滴地落下,渗进泥土中消失不见。
止玉是最先察觉到的,大约是她常年侍奉主人而养成的敏锐感官在告诉她,有一场大雨将至。她立刻转身去车里取出两把雨伞,一把递往千秋,一把要送到银雀手里。
男人接过来,抬手稍稍在她身前拦了拦,再自己撑开那把伞,走向海岸边的人。
第28章
视界里忽然出现墨色的伞檐,银雀警惕地转过身,目光冷冽凌厉。
看清楚男人的脸时,他深深呼吸,重新看向海面:“是你啊……别偷偷摸摸接近我。”
“不然是谁,”千秋说,“还是你在等谁?”
“我能等谁?”
“也是。”
无意义的对话并没能进行下去,海面上雨点泛出涟漪,周边的工人们越发嘈杂起来,想趁着这场大雨彻底落下前将手头的工作先忙完。
银雀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千秋并不着急,就那么替他撑着伞。
倾盆大雨很快到来,顺着伞骨滑下的雨水连成夸张的珠帘,天地间的其他声响都被雨声覆盖,千秋忽然问:“为什么突然不挣扎了,不怕我再继续折磨你么。”
“折磨一个不反抗的人,又有什么意思。”银雀说,“对吧。”
——不,一定有别的原因。
男人突兀地搂住他的肩膀:“回去了。”
银雀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不挣扎,不反抗。男人的亲密行为他全盘接受,只点点头跟随着他的步调转身走往在雨中等候他们的车。
而他们谁也没察觉到,不远处港口仓库的暗角里,被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这场雨确实大,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积水便浸湿了银雀的鞋袜。
上车时男人注意到这点,却并没刻意提起。
千秋晚上本还要去忙,但他对此只字不提,就好像是专程来接银雀回家一般,和他一并回了殷家。
“二少爷想先用晚餐,还是先沐浴……”刚进殷家的大门,止玉便轻声问道。
千秋看了眼身边的人——银雀衣服上还留有些湿痕,头发也被飘雨沾湿了些。
男人忽然间来了兴致,似笑非笑道:“沐浴吧,不用你们伺候。”
银雀倏地看向他,他接着道:“有人会好好伺候。”
这就像是考验,银雀的话可信与否全看他的答卷。男人等着他回答,银雀垂着眼微笑:“当然。”
他人的顺服确实能给人带来无上的愉悦。踏进浴池里时,千秋这么想着。
银雀从来不介意别人看见他的身体,这点男人一直知道。他们相处的第一天,他便好好的欣赏过银雀刚起床时的模样;只是那时候他尚因身份而收敛着,现在他不用再顾及任何,眼神就如同无形的手,抚摸过银雀身体的上的每一寸皮肤。
他惬意的浸在热水中,银雀趴在他身边,手搭着浴池边沿冰冷的大理石,神色慵懒得像刚从梦中醒来。
氤氲白汽充斥了整间浴室,视线朦胧中,银雀身上信息素的味道一阵阵地飘至千秋身旁,跟随呼吸进入他的身体里。
“千秋,”Omega宛如梦中呓语,“你还会帮我擦脚吗。”
“我为什么会。”
“因为我很喜欢,很想要你这么做……你还会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偏着头,致使千秋的视线刚转过去,便对他那双漂亮的眼。
“你以为你所求的每件事都会如愿?”
“当然不会,”银雀就那么看着他,目光中没有笑意也没有祈求,“如果都如我所愿,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只是说说,你可以不用在意。”
这话确实是临时起意,并无其他的目的。
饶是银雀自己都没想到,当他裹着浴袍在浴池旁的沙发上坐下时,男人会拿着毛巾在他面前蹲下。
男人头发湿漉漉地垂着,倒和他还在成家时一模一样。
柔软的毛巾包裹住银雀赤裸的脚,他下意识地缩了缩,但男人握得很紧,并没让他逃脱:“……不是想要吗?躲什么。”
他双手撑在身侧,在这句话里定住了心神,就这么看着男人替他擦净脚上的水迹。
男人手臂上、肩膀上留着两处弹痕,新长出来的肉微微凸起扭曲,看起来丑陋极了。
相比之下他身上的刀伤被照顾得很好,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的话可以忽略不计。
“你是第一个。”银雀说。
“你指什么,”男人不客气道,“印象中我不是第一个背叛你的人,也不是你第一个男人。”
“第一个替我挡子弹的人。”
银雀指得当然是那次在东部的袭击,千秋很清楚:“说明我演得很投入。”
“是啊,你确实投入。”
“……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这样示弱。”
“我在示弱吗?”
“你不在吗?”千秋抬眼看他,“那我就当你是在邀请了。”
他说完这句便站了起来,湿了毛巾被扔到一旁,紧接着他横抱起银雀,像对待心爱的人那样小心翼翼。对方在短暂地犹豫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动作和眼神无一不显露出配合。
他们就像熟记着剧本的两名演员,在上演一出相亲相爱的好戏。
大约谁也没觉得自己是被对方爱着的,可相处间又被不知名的情感推动着发展至此。
银雀勾着嘴角,言语轻佻:“我其实很喜欢的,像你这样的Alpha。”
“你讨厌Alpha,我记得的。”
“如果不是成银雀了,也就不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