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她不是在灵试里大出风头吗,同学方才说什么千手观音?”
“今日的晨报你们没看吗?”
有知情者开始解释:“不是那么回事,那场解说是瞎说的。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江舟扫了眼,在榜末发现自己名字,转身走出人群。
只要不扯到商仪身上,什么流言蜚语,她都不在乎。
老松参天,商仪站在树下,风骨卓然。
江舟勾起嘴角,从卖花女处买了个月桂花冠,笑吟吟走过去。
商仪此时正好回头,乌发半落,眉眼深深。
江舟递花:“恭喜蟾宫折桂。”
商仪瞥了眼卖花女,心里冷哼,并未接过花冠,“你呢?”
江舟却不恼,把花冠挂在臂上,长长叹气,“我却只能去千机班了。”
以她的分数,若不选千机班,就要重考一年了。
学宫课业受欢迎程度往往与时事紧密联系。
天下太平无事时,帝王外尊儒术、内循法典,以仁德治天下,儒学班、法学班大受欢迎。
自从北面戎国兴起,率兵过太白山,南渡长河,占领大盛半面江山后,收复疆土、重振山河成为每个大盛人的心愿,故而学宫之内专研用兵之法的兵法班兴起,一跃成为学宫分数线最高、最难考入的大班。
江舟道:“你选兵法班?兵法好啊!以你的灵力,一定能带兵北渡长河,收复江山!”
商仪别眼,没有说话。
江舟:“那选儒学班?儒学好啊!以你的仁德,日后一定能肃清贪墨,重振朝纲!”
商仪没有说话。
江舟抚掌笑道:“原来你要选法学班,法学好啊!以你的才干,日后一定能成千代律法,定万世治安!”
商仪没有说话。
江舟:“……”
怎么都猜不中道侣的心思,她太难了。
清风吹来,松涛如浪起伏。
江舟鼻子发痒,掩唇咳嗽几声。
商仪这才赏面出声,“你得风寒了?”说着,手放在她的额上,摸到有点烫,不禁皱起眉,从须弥戒中取出一件冰蓝色的披风,把她裹严实了,“风寒还穿得这么薄。”
江舟吸吸鼻子,依旧活蹦乱跳,“没事,只是受了点凉,问题不大。”
商仪看着她,不觉眼前一亮。
少女两颊生出红霞,小脸裹在雪白皮毛里,艳丽无方,又楚楚动人。
“哎?”江舟挥手,“你走神了?”
商仪垂眸,不满道:“我不叫哎。”
江舟:“哎?”
商仪:“……我字云舒。”
江舟拍手,“好字!妙极了!若我想唤得亲近一些,不喊你姨姨,就要喊你叔叔,岂不白被你占了便宜?”
商仪觉得头疼。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松林石道下山。
江舟继续道:“姨姨还好,若唤叔叔,别人听了,岂不会认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男扮女装?”
她想其他时候这名字也没什么,但若到了床上,同人欢好之时,正值情动,忽然来一声“姨姨”,一声“叔叔”,不会让人兴致大减吗?
江舟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一幅旖旎画面。
桃花纷纷,红烛高烧。
广寒君衣衫半解,向来清冷的眼神似被烧成一汪沸水,双颊飞霞,眼尾泛红,柔若无骨地倚在床头,而自己欺身上前,喊了一声“阿仪”。
然后她就被广寒君揍了一顿。
商仪见她久久不来,站在原地傻笑,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江舟正因想象里的画面乐得不行,没回过神,情不自禁说出了脑中所想。
商仪的脸霎时黑了下来,饶她再好的涵养,也不由喝道:“滚。”
江舟裹着披风,此刻看上去像一个圆筒。
闻言她笑道:“那正好,现在我可以滚得稍微圆润一点。”
第9章 满纸相思
商仪立在松下,脸上炽如火烧,耳根泛红。
少年时的江舟比前生的逆命侯还要让她头疼。
她循规蹈矩,恪守礼教,偏偏这人跳脱飞扬,风流轻佻。
商仪目下无尘,鲜少在乎世人言语。可这人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一般,稍微几句,就搅得她心乱如麻,着实可气可恨。
但无论出言奚落,还是漠然而视,少女总是浑然不觉一般。
总是这般,顶着副嬉皮笑脸,弯起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笑。
江舟怎么会真滚,作势转了几个圈又回来,拱手讨饶道:“云舒,我看多了风月话本,情不自禁想歪了,你莫怪我轻佻,日后我再不唐突你了。”
商仪冷哼,不信她花言巧语,心中怒意稍消减,一声不吭往前走。
江舟自知闯祸,想给自己两巴掌,说好要做一个守礼乖巧的人,怎么一没注意就现了原型?现在广寒君应是越来越讨厌我了吧,她垂头丧气,觉前路黯淡无光。
下山后,两人在路口分别,各自回去整理行装,准备开学事宜。
江舟身无分文,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
她目送商仪背影远去,面上笑意渐渐褪去,站了一会,默默转身,往学宫行去。
今日放榜,并非正式开学。
至山腰时,行人渐少,只遇到一二抱书执剑下山的师兄师姐。
石阶蜿蜒,两侧树木青翠欲滴,松林尽头,桂花飘香。
江舟走到山中小亭坐下,手撑着头,合上双目。
娥眉微蹙,面上浮现淡淡倦色,看起来竟不像个少年人。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生。
业火滔天,巍巍古城被燃烧的火焰吞噬。
亭台楼阁,千年学宫,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化作断壁残垣。
那时她方从城外历练回来,立即飞入学宫之内,却发现每一个人都变成半死半活的尸人,四处游荡杀戮。唯一一个神智尚存的人,是曲九畹。
曲九畹撑着剑,半跪在废墟里,白衣上鲜血干涸。
“掌院,你还好吗?这里发生了什么?”江舟想扶她起来,却被一把推开。
女人双目泛红,重重喘息,断断续续说:“尸人……他们都变成尸人……”
江舟不敢置信,尸人本只该出现在北疆战场,为何会在东海?
为什么一夜之间,春城所有的人都被感染为尸人?
但她已经无暇想这么多,她知道,如果不像北疆战场上一样,把感染的尸人全部烧成灰烬,东海这一片所有村庄城池,都会上演今日悲剧。
曲九畹:“杀了我。”
江舟知她一定要死,可手中剑不住颤动,无法下手。
毕竟曲九畹是她一直以来崇敬的人。
曲九畹费力站起,突然扑了过来,长剑穿心,已变为黑色的血顺着剑刃滴落。
那夜春城在火焰中溃散。
自此她身上背起数不清的杀孽和血债,还有不知该向谁发泄的刻骨仇恨。
商仪曾问过她,那些关于她弑师弑友、屠尽东海的传言是否属实,对着那么一双澄明的眼睛,江舟只是笑笑,没有否认。
是她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她杀的。
那夜被火光映红的花间河,是她命里注定背负的噩梦。
……
江舟睁开双目,略有些沧桑,一切还未发生,可她却觉得有些累了。
幸亏广寒君她身边,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回首两世,深恩负尽,锋芒皆失,唯一不曾被命运磨平的,只有心里那腔炽热连绵的情意。
她休息片刻,继续上山,进入学宫中。
即将开学,师兄师姐们已到学宫。
少年们穿着学服,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聊到今年试炼时,忍不住说起大出风头的少女——
张循说:“文试那场我正好监考,她就坐在那里很认真地做题,可我收上来一看时,选择题居然每一个都蒙错了,这得多倒霉?”
一个貌美女修娇笑,“小师妹该去买根锦鲤发带。”
“不过武试和灵试她的表现太出色了,竟然连拿两个满分,我们学宫没多少人拿过吧。”
“我听说还有一个师妹,连着三门魁首呢,说起来也只有当年楼倚桥……”那人意识到自己提及忌讳,连忙噤声,众人都没有再开口。
张循看见江舟,打破尴尬气氛,笑着打招呼:“小师妹。”
江舟走到了过来,众人眼前俱是一亮。
少女看上去很乖巧,微微笑着,两眼弯成桃花,嘴角梨涡盈盈,双颊粉嫩,不施粉黛也娇俏。
就算听说了她在试炼中狠辣的身手,他们也不由被这温软无害的笑容蛊惑。
学宫弟子们难得看见这么可爱的师妹,连忙向她示好。
先开口说话的那位女修,还非塞给她一条说是可以转运的锦鲤发带,看向江舟的眼神充满慈爱,说道:“师妹,日后一定要来灵素班呀,师姐照顾你。”
江舟攀谈几句,待他们离开后,展目向学宫望去。
远处亭台楼阁泛着微光,楼外桂花亭亭,重重金云白玉堆砌,穿着飘逸学服的少年们步履匆匆,从小道穿过,手里抱着书卷,呼朋引伴进入不同的学舍中。
竟然真的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眼中怀念,微微笑起来,笑容却有几分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