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循翻开新生手册,找到江舟的那页,“我看看,恩,是商仪。”他笑起来,“你们真是有缘。”
江舟心里雀跃,连忙点头,“当然有缘!”
一般宿舍是四人一间,想到这里,她又问:“只有我们两人吗?”
张循说:“只有你们两个,这间宿舍从没住满过人,就连十年前,也只住了三个人。”
江舟心中好奇,“除了楼倚桥,还有哪两人?”
张循迟疑片刻,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一个是曲掌院,另一个是皇都祁相。”
江舟轻轻“啊”了声,愣在原地。
前生那个阴阳怪气的祁梅驿,居然和曲九畹是同窗。难怪当年她总是找自己麻烦了,原来是为了报仇。
张循把手册收回,从须弥戒中拿出一本砖头厚的书,放在桌上,
江舟目瞪口呆,“这是……”
张循对她寄予厚望,“学武救不了大盛人,师妹不如弃武从文,来我文道院吧。”
江舟嘴角抽搐,“那、那这是我要看的书?”
张循摇头,“不。”
江舟松了口气。
“这里是目录。”
“??????”
张循拍拍她的肩,“书我自会遣人送来,师妹,一年后我在文道院等你!”
江舟看着目录,打了个寒颤,“师兄,告辞!”
张循矩拱手:“告辞!”他不忘叮嘱,“要好好学习啊。”
江舟在他热切的声音里,把书翻了个面,看不见封面后,长舒一口气。
看不见,就不用学了,她歪在床上,自我麻痹。
反正日后不进文道院了,恩,也不用进武道院了。她曾立在大盛武道巅峰,一朝重生,身上虽没有灵力和神兵,但重新修习那些在常人眼里晦涩深奥的剑招,对如今的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不过,这次来无涯学宫的目的是为了查明前生血案。
想到这里,江舟走到桌前,拿出墨笔纸张,写下了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楼倚桥、曲九畹、祁梅驿。”
这三人从前是舍友。掌院那日说一起站在石桥上的故友,就是她们吗?
“清羽帮。”
隐藏在春城里的神秘帮派,似乎同武道院有联系。
“千机班。”
同十年前长河血役相关。
这些她前生从未注意过的线索,看着分散无关,又似乎隐藏着某些隐秘联系。
前生那场血祸,当真是北戎细作所为吗?
江舟有些晃神,手上墨笔无意识动着,等她再低头时,发现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都是“商仪”。
她情不自禁弯起嘴角,她的字比不上商仪铁画银钩,但也算得上工整。
前世与商仪结为道侣后,她曾用尽一切心思讨好那人,又觉自己无才无貌,一介莽夫,特意去学了大半年的之乎者也诗词歌赋,虽然最后什么都没学会,只把字练得稍稍好看一些。
看见自己的字,她又想起了前生那段奋不顾身的日子。
世人总说,广寒君是天上的明月,逆命侯是地上的蝼蚁,两人天差地别,注定无果而终。
可是……
江舟垂下眸,摩挲着这满纸相思。
大海无尽,波浪拍起白沫,重重叠叠,像极了群玉山的千山雪白。
她在暗处微笑。
第10章 不废江河
开学日,广场人声鼎沸,白色学服如云潮翻滚。
三院各占一角,各自招揽新生。
左边规规矩矩四张黑木桌案,分别挂着儒学班、术数班、法学班、天文班招牌。旁边站着的学子玉冠白衣,儒雅风流。
右边几张武器架,代表武道院的剑术班,兵法班,御射班。
武道院学子身着红纹白底学服,马尾高扎,英气勃勃。
文武两院形成犄角对立之势,争夺新生的竞争十分激烈。
而显学院就显得和谐多了。
灵素班的师姐们温文可亲,妙手仁心,手里抱着小白兔,只站在那儿,就成一道风景,骗去不少懵懂新生。
江舟想起她们拿着根银针追在别人后面扎的样子,暗地打了个寒颤。
有点心疼那些为了师姐选灵素班的孩子。
她在显学院招生处逛了几圈,没有找到千机班,心想难道今年就不招了吗?
前生她文试通过,可没有这个烦恼。
“师妹!”江舟回头。
葛蜀川朝她笑笑,走了过来,“你不是说想进兵法班嘛,来吧。”
江舟有些难以置信,那时她不过随口一提,没有抱以希望。
学宫治学严谨,就算地位尊隆如商仪,也得亲自考进来,她可不信葛蜀川一句话就能随便调班。
葛蜀川似看出她的疑惑,“掌院要先考核你,就算通过了,也只能来武道院旁听。”
江舟开心想到,就算来旁听,她也满足了。
反正她也不是为了学东西,只是想上课的时候摸摸商仪的小手。
两人同去黄金台。
年轻男人身着深黑执教服,立在空旷之处,长身玉立,一丝不苟。
葛蜀川上前作揖,“掌院,我把她带来了。”
宁长歌上下打量商仪,扔给她一把剑,“先打一架。”
长剑沉甸,剑鞘古朴,拔剑出鞘,刃如秋水。
阳光照耀,剑刃闪烁熠熠锋芒。
江舟轻抚长剑,生出喜爱之情,行礼后,道:“晚辈却之不恭。”
两人相距十丈,执剑而立。
地面积着一层花瓣,如若金色的雪花,雪上印有两人脚印。
江舟率先出剑。
剑风冰冷,地面的桂花纷纷扬扬飞起,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犹如鬼魅。
只听“铮、铮、铮”三声,桂花还未落地,二人已交手数招。
葛蜀川心中大骇,少女身手远超出他想象,若那日自己真与她交手,谁胜谁负尚不可知。
他竟有丝庆幸,如果自己输了,武道院岂不颜面扫地?
江舟前生在武道院求学,习过许多精妙剑术。但如今她作为一个刚入门的学子,自然不能把这些展示,所用的招式,也不过是最简单的撩、点、刺、挡。
葛蜀川在一旁感慨:“好快!”
能把最基础的剑式练得这么快,足以见少女勤勉。
江舟面色不动,十分冷静。
执剑之后,她的气势顿换,卸下漫不经心嬉笑怒骂的伪装,露出剑客孤峭冷厉的锋芒。
她手里的剑很稳,丝毫不为对面纷繁剑法所惑,招式从容不迫,就像过去的那些日夜,一次又一次挥剑,对着春花、长虹、秋月、飞雪。
清风拂过,桂花漫天,少女身形曼妙灵动,红衣轻飘,如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
两人交手三百招后,宁长歌剑尖点地,忽地掠至远处。
他只是看一看被曲九畹和葛蜀川同时提起的人能有多不凡,并非争个高下。
江舟,“多谢掌院指点。”
宁长歌看向她的目光稍柔和,欣赏之色不加掩饰,“从此武道院的门不对你关。”
江舟大喜,双手捧剑送还,“多谢掌院!”
宁长歌却没接过宝剑,淡淡道:“送你了。”
不止江舟吃了一惊,葛蜀川也失声唤道:“掌院,这……”
宁长歌心意已决,“它叫不废江河,留行说你是北疆来的,拿着它,以后再回去,为国效忠。”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江舟怔怔立着,有些没回过神。
这就拿到宝剑了?
打了一场就把剑送人了?上辈子她怎么不知道自家掌院这么慷慨?
愣神之际,宁长歌已负剑走入桂花林中,背影挺直。
葛蜀川恭贺:“恭喜师妹了,这可算是我们武道院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剑。”
江舟自然也知道,笑呵呵地摸着佩剑,爱不释手。
葛蜀川按捺住心里的酸意,“真没想到掌院会把它赠你,毕竟你只是来旁听。我本以为……唉,”他叹口气,道:“你拿着这把剑,可能会遇到一点小麻烦。”
江舟:“什么?”
葛蜀川:“也不必担心,我会帮你的。”他话锋一转,“其实武道院没你们想的那么好。”
“师兄何出此言?”
葛蜀川道:“你们想进武道院,多半是为了日后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收复河山吧。”
“只是,”他勾了勾唇,眼底没有笑意,“出将拜相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几百年来才出一个的飞星将军,也死在了长河边上。我刚来学宫的时候,和你一样大。”
他望着桂花,“那一届辞别学宫,将上战场的师兄师姐们,在这里攀折桂花,弹剑长歌,说是要保卫家国,收复河山。一年之后,四十三枚染血玉牌,都被送回了学宫,埋在这片桂花林下。”
“明年我也要上战场了。”葛蜀川笑笑,没再说什么,“我不该说这些的。”
他掸掸衣上花瓣,告辞:“师妹,我走了。”负剑离开时,这位向来讨厌书生的武道院学子,居然轻轻吟起一首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江舟目送他离开,许久后,摩挲古剑,对着满林英烈,低声说:“滚滚诸君,不废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