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仪面皮发热,按捺住心里不满,把她带回群玉山,拿来醒酒汤正要喂她喝下去。
却忽然听见紧蹙双眉的女人轻轻唤了一个名字。
唤的不是商仪,而是掌院。
商仪怔住,手一颤,瓷碗掉在地上,一地残渣。
热汤洒在在雪白的手臂上,烫出一片鲜红,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那瑶池飞雪里的梅花,沸汤里沉浮不定辗转煎熬的心事,都在一刻中飞快远去冷却。
耳畔响起沈风节的声音。
“你不会以为江舟会对你动真心吧?逆命侯怎么会有心?”
这那刻,她只觉自己的坚持与相信像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
想起往事,商仪仍有些心绪难平,想到逆命侯站在石桥上,引得满楼红袖招袖掷花,不由更是气愤,看了江舟一眼,神色冷淡。
江舟缩缩脖子,很是不解,心道她怎么突然生气了呀?
曲九畹说:“你们今日有福了,竟能得楼老板亲自倒酒。”
楼红袖瞋了她一眼,轻声道:“听说你们正烦恼选班之事?以二位的表现,三院十班不会抢着招揽吗?”江舟讪讪摸了摸嘴角,终于记起自己文试可是闭着眼睛填的。她武试灵试出了风头不假,但这些人以为她分数会很高吗?
“其实,”她呐呐道:“我总分不高。”
就算武试灵试都拿满分,也不一定能考入学宫,更别说进入大受欢迎的文武双院了。
楼红袖莞尔:“那便考虑一下显学院吧。”
江舟垂头丧气,十分沮丧地说:“可要是我连显学院的分数线都达不到,那该怎么办?”说着,桃花眼眨着,可怜巴巴地望向曲九畹,希望这位文道院大掌院批阅之时能宽容一些。
曲九畹表示爱莫能助,“文试分数已出,我无法更改,不过现在可以替你查一查。”
江舟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曲九畹摇头轻笑。
楼红袖替她想主意,“我听说显学院有一个班,每年招不到学生,录取分数线比学院录取线要低五十分。”
江舟眼睛一亮,“什么班?”
曲九畹微眯起眼,突然岔开话题,“我同长歌说说,你的武试表现出色,或许他会破格录你。”
楼红袖玉手纤纤,剥好莲子,笑道:“那也好,我只是顺嘴一提。”
谈笑时,小二端上几道精致小吃。
银质小碟盛着白凝如膏的糖蒸酥酪,其上点缀有一两片花瓣。
江舟小口抿着酥酪,好奇问:“分数线这么低,为何还会找不到人?那是什么班?”
曲九畹面色稍凝,顿了一下,才说:“千机班。”
江舟翻遍前生记忆,查无此班。她心里浮现一个大胆念头,总不会是入学的时候,千机班一个人都招不到,所以停办了吧。一个字,惨。
商仪徐徐开口:“学宫还在办千机班?不是十年前都……”
曲九畹沉默片刻,才说:“是在办,不过这几年招不到人,再招不到今年就要停开这门课程了。”
两人说得云里雾里,江舟听得十分茫然,但她们却并没有讲解的意思,说完这两句,又把聊到其他地方。楼红袖拿来一把玉琵琶,倚坐在窗前,道:“我为你们唱一曲吧。”
她身后万里斜阳,粼粼碧水,漠漠飞花。
玉指在弦上翻动,琵琶声潺潺流出,清脆如山泉叮当,让人想起花间河两岸的红袖添香,小石桥上的年少风流,弹着弹着,曲声断断续续,带上几分伤感。
江舟不懂曲乐,只是听到最后,觉得难过极了。
商仪问:“这是姑娘自己作的曲吗?”
楼红袖半抱琵琶,低眉道:“是,这一曲,叫做思归赋。”
从仙人眠出来,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道路两旁挂起各色灯笼,街灯明亮,像是闪着的明星。
江舟辞别曲九畹和楼红袖,准备回到宋叔家去借住,走了几步,发现商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问:“你也住在城西吗?”
商仪偏头,“天黑,我送你回去。”
江舟望着星河闪烁般的街市,“不黑啊。”
商仪:“路上行人稀少,并不安全。”
来来往往游人如织,手提花灯,谈笑夜游。
江舟想她劳累了这么久,还是回去早点休息为好,就说:“你看人这么多,有谁脑子不好使会在这里打劫?”
商仪面沉如水,沉默半晌,才道:“那好,你住在哪里,明日我去找你。”
江舟比划着说:“在一个西街一家饭馆后院,一个小姑娘家。”
“小姑娘?”商仪声音拔高。
江舟点头,还想把宋青云介绍给她,“是啊,挺好看的姑娘,日后说不定还与我们是同窗呢!”
商仪一言不发拂袖离开。
江舟呆在原地,茫然想,她怎么又生气啦?
第7章 花间河畔
难道她讨厌我?
江舟在原地站了一会,有点气馁。上辈子刚刚结契时,商仪待她还算不错,可有一日忽然冷淡起来,自此二人貌合神离,关系不再。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回想起来,结契后一个月里似有似无的温存仿佛是一场梦,或许从不曾存在,只是她醉枕黄粱时的幻想。
不过商仪端正守礼,而自己那时放浪不羁,她讨厌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江舟握拳,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做一个乖巧的人,慢慢让广寒君喜欢上自己,最后出任逆命侯,迎娶广寒君,走上人生巅峰!
她嘴角上翘,想到日后的幸福生活,忍不住笑起来。以后还能摸摸广寒君的小手,亲亲小嘴,揉揉小奶……想想就好开心。
“江舟!”宋青云在人群里看到她的身影,连忙唤道。
见她久久不回,宋叔心里担忧,害怕少女出事,便与女儿出门分头找寻。
听见喊声,江舟笑着回眸。
少女红衣乌发,肌肤白皙如玉,桃花眼弯弯,璀璨灯火映入她眸中,像是装着满天星辰。
宋青云看呆了一瞬。
江舟心里欢快,走路都带着风,蹦到宋青云身前,“我正想回去呢。”
宋青云回神,与她一起回家:“你去哪了?”
江舟:“仙人眠。”
“仙人眠?”宋青云是本地人,自然知道一般人不能进那个地方,“谁带你过去的?”
江舟笑道:“曲掌院。”
宋青云眼睛发亮,“我正想进入文道院。”说着又犯愁道:“可惜掌院现在不带班了,真想直接拜入她门下。”
江舟想起酒楼上那几人的对话,问:“青云,你知道千机班吗?”
宋青云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江舟奇怪,“怎么你们一个个说起千机班,都是这幅样子?”
宋青云拉她转入一条僻静小巷,“这在我们东海是一个忌讳。”
江舟心想,这有什么好忌讳的。
宋青云低声说:“你知道楼倚桥吗?”
江舟身子一震,“那个人……”
“那个叛国贼,十年前就是千机班的班长。”
宋青云不欲再说,埋头带路。江舟知道楼倚桥,长河兵败的罪魁祸首,大盛永远的罪人。只是楼倚桥竟师承无涯学宫,有那么一位“前辈”,不怪乎没人报千机班了。
小巷弯曲狭长,青石板干净平整,月夜静谧,隐约能听见远处的蝉鸣犬吠。
几个醉汉摇摇晃晃从对面走来。
宋青云认出他们是城里的流氓,心里暗骂一声,拉着江舟低头往前,不想惹事。
醉汉见这条路上只有她们两个貌美少女,上前调笑道:“小美人,去陪爷喝几杯呗。”
宋青云默不作声,想快步离开,那人便要来拉住她,“喊你呢,没听见吗?”
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一柄木剑抵着他胸口,江舟从宋青云身后走出,“你们想打架吗?”
看见她的模样,流氓们眼睛一亮,本来只打算随便调戏一下,这回是真不想让她走了。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小美人叫什么名字呀?”
宋青云心中担忧,江舟武试表现再怎么出色,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力量上肯定比不上这群流氓,更何况他们有这么多人。她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趁机跑开吧。”
江舟从容道:“好,不过等我一下,你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
宋青云不解其意,“为何?”
江舟倾身,抬手覆住她的双眼,右手转动,木剑刺倒先前搭讪的流氓。
那些醉汉们围了上来,而江舟不闪不避,从容似挥毫洒墨,木剑疾出,两下三番就挑翻众人。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冷风乍起,宋青云汗毛倒竖,默默在心里数数。
“一、二……十。”
每数一声,小巷里就响起一声惨叫,到十的时候,江舟放下了手。
流氓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被打得鼻青脸肿,连声求饶。
江舟站在嗷嗷叫的大汉们中间,潇洒地把剑别好,笑道:“是不是正好到十?”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宋青云没回过神,面色呆滞,“你……”
江舟拍拍手,“好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