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她与道侣日日相对,却咫尺天涯,她从未探究过舟舟的内心,从未尝试了解过她,也没有做过一个道侣应该做的事,没有站在身后支持她。
逆命侯总是万夫所指,孑然一身。
广寒君总是光风霁月,万民信服。
后来的无数次,她曾想过,如果自己放低姿态,如果自己不在意世人流言,如果自己在张府中,不是先出声质问,而是多问一句为什么。
一切是不是有了不同。
那一生唯一一次的心动,终究是被她自己断送了。
商仪握住少女细嫩的手,心想,她或许是个好的臣子、表率,到后来,是一个好的君王。
但却不是一个好的道侣。
目光落在江舟沉睡的面容上,心倏地软了,屏住呼吸,悄悄亲上她的额头。
所幸,你又重回我的身边。
第18章 朴实无华
刚到卯时,江舟就睁开了眼睛,伸手一摸,身侧竹席已经凉了。
云舒这么早醒来了?
她坐起来,听到了窗外刷刷的练刀声,忍不住拔出剑,想出去和商仪比划几招。
但穿戴整齐走出时,商仪已经不再练刀,站在屋顶上,眺望远处的大海。
海面上,红日初露,天光微曦。
江舟笑起来:“云舒,你起这么早呀!”
商仪望向她,眼神柔和,“恩,昨晚睡得怎么样?”
江舟:“我一向睡得好,无梦到天明,倒是你,没睡多久吧。”
商仪淡淡道:“习惯了。”
她面色苍白,神情隐有疲倦,低头把银色链刀缠好,收入袖中。
在前世漫长的等待中,她早已习惯了整宿无眠。
“对了,我们今日早点去学子会吧。”以防桐酒像昨日一样,拖课。
江舟:“好!”
商仪微微勾了勾唇,少女红衣烈烈,像是初生的红日,永远这么朝气蓬勃。
亭台楼阁沐浴在微曦的晨光中。
水面微澜,升起一层淡淡迷雾,阳光与雾气交织,铺成一片霓霞。
学子会的门半掩着,里面有几人搬动书卷,处理昨日遗留的事务。
时辰还早,这里仍沉在静谧中。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抱歉,现在还不办事,请等一个时辰再来吧。”
江舟与商仪对视一眼,心中俱是叹气。若寻常学子,再等一个时辰,或者用午休时间来把事办了便可,但她们课业繁重,还有两位拖堂成习惯的执教,清晨这几刻钟,是她们唯一能挤出来的时间。
江舟把门推开,伸进一个脑袋。
一名学子会成员当即喝道:“不是说了再等一个时辰吗?现在我们不干活!”
商仪面色冷凝,想拉着江舟离开。
但那坐在案前的青年抬起头,诧然道:“师妹,怎么是你?”
先前呵斥之人迟疑地问:“副会长,你认识她?”
张循没有理他,放下笔,对江舟道:“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江舟心想,果然认识人好办事,就向张循说明来意。
张循思忖一会,翻开玉简,笑道:“刚好有剩的,慈幼坊……”他轻声念这三个字,眼睛眯起,“这个地方,你们还是不要去吧。”
江舟表示不解:“为何?”
张循把玉简合起,“从前也有许多师弟师妹争着去这个地方,没做几日就回来了,那里面的孩子不同寻常,干的活也十分劳累。如果你们只想混混学分,还是不要选这项,去了几次就放弃,会伤了孩子的心。”
江舟问:“不同寻常?”
张循点头,面色沉重:“简单来说,他们虽已长大,但心智能如稚儿,有些格外调皮,有些不便沟通,也还有些孩子,面貌上异于常人,令人望而生却。总之,此事劳心劳力,你们多考虑一下吧,若真想要学分,可以去曲掌院那儿拿到扫藏书阁的差事,这活清闲。”
江舟对清闲不感兴趣,只问那群长不大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张循叹气,说起十年前冬夜里的一桩血案,春城附近一个小村庄,一夜之间所有成人暴毙,只剩下群懵懂无知的孩童,但当学宫的人赶到时,孩子们已经变得心智不全,无法说出那晚到底发生什么。
江舟接下了这项又苦又累不讨好的工作。
张循迟疑道:“师妹,如若接下,还是坚持下去为好,之前有几个学子去了一两天就放弃,那群人虽心智不全,却也是会伤心的。”
江舟眉眼弯弯接过他手里的玉牌,“师兄放心,我知道的。”
学宫实行“五日休”,即学子完成五日课业后,可以有两日沐休。
去慈幼坊帮忙做工也是在这两日之内,不必耽误寻常课业。
江舟把玉牌收在怀里,与商仪并肩走在古道上,长声叹气。
为什么重生了还要这么累,比上辈子还要累。
商仪猜到她心中所想,“既然知道不容易,为何不去藏书楼混混分?”
江舟叹道:“我可不要去藏书楼,我闻见书味就头疼。”
商仪抿唇轻笑,心里知道她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早晨的偃甲课照例拖堂。
到了铃声响起的时候,她们才堪堪踩点,盯着朱执教可怕的目光,蹿入学堂最后一排。
朱执教一拍讲桌:“你们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他把考卷发下,“这次成绩算在最后评分里,没来的都算零分。”考试后排一片唉声叹气。
朱执教又说:“来了的也有一个零分,怎么回事?连送分题都做不出来,你是用脚考上无涯的吗?”
江舟愁眉苦脸:“唉。”
朱执教又说:“看在态度尚可的份上,给了你几分卷面分,日后不许再这样了,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套‘三长一短三短一长’的狗屁口诀,你们当我是傻子吗?按照这个,你们别想拿分了!”
江舟心道,难怪自己文试一分没得。
这届执教居然狡诈如斯!
但看到考卷上那个鲜红的丁后,她立马改口:“执教真是人美心善,令人感动。”
就算是最末的丁,于她而言也不容易。
商仪:“……”
朱执教面无表情地说:“下面我们来对一下答案。”
“第一到第十题,甲甲丙丁乙乙丙丙丁甲,第十一到二十题……好了,有问题可以举手。”
江舟撑头,这辈子执教讲课,依旧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到了课末,宋青云凑了过来,兴致勃勃道:“我晌午去学子会,执事说你们已经拿到了玉牌!”
江舟把玉牌扔给她,“是呀,慈幼坊。”
“慈幼坊?”宋青云蹙眉,“怎么是这里?”
江舟睁大了眼,半身往前倾,很好奇,“你知道什么?”
商仪默不作声拦在她们之间,淡淡道:“说吧。”
宋青云挠头,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奥奥,这件事春城本地人都知道……”
第19章 十年往事
不是本地人的两人洗耳待听。
宋青云清清嗓子,刚想开口。
和气也蹿了过来,挤到她们之间,“在说什么,一起说到说到呗。”
宋青云微微蹙眉,有些不喜,还是客套答道:“慈幼坊的事。”
“慈幼坊?我听师兄师姐们说,若是选义工,千万不要选那里,特别累。”
宋青云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嗤笑:“累?所以这就是他们去了一两次就离开,让人苦苦等待的理由?这就是他们一次次伤害别人的理由?”
和气愣了下,马上道歉:“你别生气,我只是听别人说的。”
宋青云明白过来,双颊微热,“……我听到这样的话,有点生气,这与你无关,不该迁怒你。”
和气笑眯眯地趴在桌上,脾气极好,“没事没事,你继续说慈幼坊的事吧。”
宋青云徐徐道来一桩旧事。
她说的与张循所述相差不大,同样是风雪夜,小村成人一夜暴毙,余下孩子心智不全,被官府送到春城慈幼坊抚育,只是一般地方,孩子们在慈幼坊学会一技之长,待成人后便要离开。而春城里住着的却是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当年不知发生什么,致使这些人不仅心智有异,形貌也尤其骇人。
过往学子参加义工是为了评优拿分,或者被劳累事务劝退,或者因慈幼坊中人奇怪相貌生怯,待的最久的也没有超过一月。
宋青云道:“那些人心智不全,但也不是傻子,如果没有能力,不接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突然失踪,让他们伤心呢?”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江舟,“你们……不会也是这样吧。”
江舟佯怒,“你这么看轻我们?”
宋青云连忙摆手:“不、不是,你们课业重,偶尔不去也行的,我会替你们干活,不过这件事能不能瞒着我爹呀?”
商仪不解:“为什么?”
宋青云叹气,垂头丧气地说:“大家总说那些人不祥,我爹也是,以前我家在慈幼坊附近,我偷偷和他们玩,被我爹发现后,把我骂了一顿,立马就搬家了。”她咬了咬唇,“我在里面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我答应过下次去给他带春团的,可是……他肯定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