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连忙点头。
想不到掌院居然是她们的师姐,大家还都被同一个执教骂过,难兄难弟,想到这里,她们相视而笑,觉得关系拉近不少。
江舟忽然问:“掌院,你说那时的六个人,是哪六个呀?”
共潮生里的三位是曲九畹,祁梅驿,楼倚桥,加上宁长歌也只有四个人,还有两人是谁?
曲九畹怔了一下,微微笑道:“只是几个同窗而已。”
她仿佛想回避这个问题。
江舟见状,不再追问,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仙人眠灯火璀璨。
花间河在楼下缓缓流淌,倒映满城灯火,如同星河垂落,向远处黑夜里蜿蜒。
宋青云仰头看着这家老店,“我爹说,原来这里只有达官贵人才能来的,后来不知道被谁收购了,就连知府大人也不能随意进来了。”
仙人眠冷冷清清,生意惨淡。
由此看来,那位幕后人一定很有钱。
说不定还很好看。
楼红袖倚在二楼窗前,朝她们轻轻笑了笑。
江舟突然听到身旁的抽气声,转头一看,宋青云已经呆住了。
曲九畹:“楼老板,不下来迎客吗?”
楼红袖听了,真乖乖下来迎客了,不过是直接从二楼跳下来的。
“小心!”宋青云惊呼。
曲九畹:“别担心,她皮实得很。”
楼红袖长裙迤逦拖地,裙摆熠熠如月华流动,鬓发步摇微晃,手里拿着一根翠玉烟枪,“曲掌院,你这么说,日后再来仙人眠,我可要算你的酒钱。”
曲九畹连连拱手求饶。
宋青云惊呼:“原来这里掌柜就是你?”
那个传说中的暴发富……
楼红袖颔首微笑,“请吧,这几日有空,做了几道点心,你们帮我试试口味。”
曲九畹对少女们说:“我们今日可有口福了。”
她们今天确实是有口福了。
楼红袖从后厨端来几碟晶莹的小糕点,摆在楼上圆桌。
江舟咬了一口,眼睛亮起来,“好吃!是桂花糕!我最喜欢桂花糕啦!”
楼红袖坐着,手撑头,声音温柔:“我阿姐也最喜欢吃桂花糕了。”
快到中秋,明月澄黄,月轮上桂树影影绰绰。
宋青云趴在栏上,问:“都说月亮上有桂树和姮娥,可是为什么我只能看见桂花树呢?”
江舟倚栏而坐,咬着桂花糕,转头看了看商仪,忽然笑了,“因为姮娥不在月亮里。”
宋青云说:“那在哪里?”
江舟:“在有情人的眼里,在宦游人的心里。”
宋青云眨眼:“我怎么听不懂呀?”
楼红袖掩唇笑了笑,“这是话本里的一句吧,我阿姐在时,最爱读话本了。”
江舟:“巧了,我阿姐在时,也最爱读话本了。”
宋青云疑惑:“你们两的不会是一个阿姐吧?”
第16章 黄金台上
楼红袖说:“不会的。”
江舟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垂着,手抱住膝,似笑非笑。
夜色浩荡。
曲九畹倚栏,举起酒杯,杯中银液粼粼。
千家万户灯火亮起,从高楼望去,如同万盏星辰。
商仪端坐,没有喝酒。
江舟拍拍腿,“有酒无蟹,不痛快,楼姐姐,仙人眠什么时候再进一批蟹呗。”
楼红袖笑道:“你倒不客气。”
江舟:“在楼姐姐的店里,我自然不会客气。”
商仪:“呵。”
江舟朝她眨眼,“云舒没有吃过春城的螃蟹吧,这时候母蟹黄肥肉厚,剥开硬壳,里面的金黄流油,一口黄一口肉,配上酿好的菊花酒,那滋味,绝了。”
宋青云问:“你怎么这么熟悉?难道你来春城?”
江舟笑着摇头,“没有,只是我小时候常常听人说起,春城的杏花,螃蟹和桂花酒。”
说完,她掉头朝商仪笑起来:“我给你剥螃蟹!”
商仪面无表情,却想起了一株旧事。
江舟杀了张之首的那天,正好是中秋。
张之首是盛国大将,国之栋梁,后来赋予闲职,在兵部养老。
名为养老,暗操国政。
他在朝野中积威甚重,在坊间也素有美名,兵部各项事务,还是要他做最后拍板。
这样一个人,连祁梅驿也难以撼动。
中秋满家团圆,江舟带兵围住张府,自己施施然走入堂中。
商仪闻信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逆命侯大喇喇坐着,支腿踩在张之首的人头上。
满地血腥,尸骨横陈,她浑然不觉,对着明月菊花,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筷子鲟鱼。
看见商仪,逆命侯愣了一下,放下筷子,笑道:“广寒君,我给你剥只螃蟹呗。”
这件事之后,商仪与江舟彻底决裂。
直至如今,商仪也想不明白,江舟为何一定要杀张之首呢?
江舟说完就扭过头,没有看见商仪冷下的神色。
她曲指敲着栏杆,嘴里哼着俚谣,裙摆像波浪微摆。
曲九畹问:“这首歌似乎是北地歌谣?”
江舟点头:“对呀。”
“小舟是从北地来的吗?”
江舟弯了弯嘴角,“是呀,从前我的家在长河边上,”她耸肩,“后来北戎人打过来,我逃出来,就到南边了。”
商仪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江舟稍稍一怔,往后倾倒,商仪顺势把她捞在怀里。
她看着头顶明月,没有再咋呼。
楼红袖道:“你们是进了哪个班?”
商仪:“千机。”
楼红袖半掩面,长睫轻颤,遮住眼底的光,“以后你们要是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江舟诧然问:“红袖姐姐以前也在千机班吗?”
楼红袖微笑着点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曲九畹拿手轻敲她的额头一记:“我就知道那天你是故意提起。”
楼红袖捂住额头,理直气壮地说:“我看师妹们这么可爱,当然想着要拉她们进千机,偃术流传多年,要注入一点年轻血液,不像你这个人,一点都不念旧情,我要是当了掌院,就把博识课换掉,让学子们学偃术。”
曲九畹苦笑:“那我会被朱执教骂死。”
楼红袖:“没有被朱阎罗骂过,还好意思说是无涯人?”
江舟拍手:“妙极!”
楼红袖弯起眼睛,“进了千机班,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当姐姐这里来呀。”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脑袋。
江舟点头:“恩!”
商仪在一旁,面沉如水。
江舟生了兴致,问:“红袖姐姐,你认识我们执教吗?”
楼红袖:“桐酒,认识呀,那时候我与她还是舍友,一起住在流霜汀。”
宋青云瞪圆眼睛:“我也住在流霜汀!”
楼红袖笑起来,“看来大家都是有缘。”
江舟道:“执教她是个怎样的人啊?”
楼红袖想了想,“这些年,只和她见过寥寥几面,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她变了许多。”
江舟歪头:“什么事?”
曲九畹轻咳一声,看向楼红袖。
楼红袖恍若不觉,“你怕什么,她们进了千机班,总归要知道的。你们今日上了学,发现那间学舍是不是很大,里面的桌椅,一共一百二十架。”
江舟点了点头。那时她就在想,从前的千机班一定很热闹。
楼红袖道:“十多年前,千机班还是一个大班,有一百来个人。我阿姐、桐酒还有我一起在其中求学。我与阿姐自小学习偃术,可我对机关零件不感兴趣,许是小时候被饿久了,一心只想着赚钱,学习经营之术。阿姐与我相反,偃甲是她的命。”
楼红袖……楼倚桥……
江舟默默听着,眼里有光浮动。
楼红袖坐下,轻抿一口茶水:“桐酒就很奇怪了,精通各类偃术,偏像个木头人一般。阿姐偷偷跟我说过,那人就像一具储存偃术的偃甲一样,根本没有对偃术的热情。后来北戎来犯,山河破碎,阿姐便想造出一台偃甲,可以平息战乱,收复山河。”
江舟眨了眨眼,身子微僵。
商仪发问:“当真会有那样的偃甲?”
楼红袖笑道:“那时候没人信她。不过她是班长嘛……”
宋青云倒吸冷气,仿佛忽然明白什么,却不敢打断。
“同窗们年纪小,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就跟着开始做。共潮生不是有间做偃甲的小房子吗?”楼红袖玉指一伸,指向曲九畹,“她特意匀出来给阿姐做偃甲的,不过我猜这人是想找个正当理由爬上祁梅驿的床。”
宋青云捂唇,彻底呆住了。
曲九畹脸微发红,嗔道:“你从小就喜欢编排这些有的没的。”
楼红袖低笑:“总之,过了一年半载,那件偃甲真被我阿姐做出来了一大半,我们给它命名为‘止戈’。不过空有偃甲,不能上战场又能怎样呢?阿姐便去昆吾,找飞星将军江旬。”
商仪感觉到怀里的身子绷紧,轻抚她的背。
江舟这才慢慢放松,转身抱住商仪的脖子,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