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也松开来,奉先生过了会才将温故知左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只橡皮的小鸭子,曾经游在奉先生的浴盆里,后来游着游着上了岸——闲物都被搁置在了杂物间。温故知还记着那天的事,原本打算拿着鸭子想给奉先生,被训了后,鸭子就被他藏了起来。
早上下了一场雪,温故知醒来只剩下一只鸭子在房间里跟他大小瞪着眼睛,他不可避免要清除一次噩梦,在那呆坐了很久,才想起来鸭子是自己和小喵咪在杂物间拿的。
那么最重要的那个人呢?
温故知游魂似地下了楼,围着客厅转了一圈,一脚踹在沙发脚上,他没管,直接跑到厨房找人,听了一会八卦——奉先生早上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那他去哪了?”
他冷不丁地出声,把人吓了一跳,但是她们也不知道,只是回答他早晨看到奉先生出门了。
“哼——”温故知捉摸了一下,没有再继续问奉先生到底出门干什么了,他注意到自己撞到的脚趾有些红肿,但更令他注意的是脚底板下是一股暖洋洋的热气,视线外延伸过去,有的地方换上了柔软厚实的地毯。
温故知撑着膝盖抬起左脚,然后又抬起右脚,小姑娘们在那奇奇怪怪打量温故知的举动,后来发现在他的脚边,还站着他们家新晋独苗苗小喵咪,学着温故知抬起左前爪,望望粉色的肉垫,再是右后爪,够着脖子望。
温故知笑着和小喵咪嘀嘀咕咕,一个小姑娘装作不在意拿了个东西过去,然后又快速地绕回来,学给大家听,“你们听好了——”
快速地站到左边,扶着膝盖对着厨房的畚斗说:“神不神奇?”
快速闪到右边蹲下身,喵了一声。
左边,拍拍地板——“暖不缓和?”学着仰起头,“为我开的。”
“他还跳了好几下。开了地暖就那么开心吗?”
“应该是开心的吧?”
她们下了定论,没有看到温故知用红肿的脚趾持续撞击地板,借着灵活的趾关节——本来是帮助他更好的走路与感知,但是重复拗折这一块红肿的部位也有不一般的体验——没有奉先生的早晨倍感寂寞,他甚至幻想着大门打开来,有一片黑影来到这将他带走,回来后的奉先生将再也找不到他,这种消失值得列入百大神秘失踪事件,只有温故知自己知道他只是进入了一个夹缝中,看着完成的心愿。
奉先生回来,看他蹲在那磨手指关节,温故知主动搭上奉先生的腿,跟他交代脚趾的伤处,“我做了噩梦,梦到您怎么也找不到我,我醒过来就发现梦是反的,是我找不到您啦。”
腿上的手有一处关节被啃咬得异常红肿发大,奉先生让人拿冰镇的毛巾,问他然后呢?
温故知翘起脚给老男人看,见他不动,支使脚后跟往腹部压了几下,“您去哪了?”
奉先生嫌他脚乱动,哈了几下痒才回答:“温老太太住院了。早上去看了一下。”
一听是老太婆,温故知顿时索然无味,千年王八和万年龟,尤其是像老太婆那样的人,活得越久就越给人惹麻烦,他暗地里撇过脸吐了一下,转过来又是正常一副面孔,嫌恶是他自己嫌恶就好,不必要做出来给奉先生看。但这不妨碍他趁此多占用老男人一会,说您不在我自己多寂寞啊。
奉先生问多寂寞,温故知就不说话,只是靠在肩膀上自下而上地凝视他,两个人气喘吁吁接了个吻。他眯着眼往老男人的口袋里投了一枚玉兔币,笑着说买您一个玉兔今晚的时间。
你买得起?
买得起。温故知直接缠住了奉先生,奉先生敞着怀让他暂时作,黏到晚,都睡了,但是温故知突然醒了过来,轻巧地下床,在床边仔细地看了一会人,然后打车去医院,在医院门外的垃圾桶塞了好几束扔掉的花,他随便挑了一束拿着进了医院的大厅,过了会温尔新出来接他,瞥了一眼花:“你这么好心?”
温故知笑:“有吗?”转头扔进了医院过道的垃圾桶。“怕空手进来被人看,意思一下。反正也是垃圾桶捡的。”
“你真脏。”温尔新远离了几步,温故知耸肩没说话,他随温尔新上了三楼,三楼有私人病房,可是当他站在病房门前,觉得有一阵说不上来无聊的感觉,温尔新笑他明明是自己想来嘲笑人的,怎么缩这不进去?
温故知转身问:“你进去看过吗?”
“看过一眼,大概是快死了吧。”温尔新接着问他你开心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傻。”
傻乎乎地来这,居然不是躺在奉先生温暖的怀抱里尽情地做爱,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呢?温故知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来的时候他设想自己会变成噩梦,扶着病床把手,弯腰在迷失意识的老太婆耳边灌输噩梦的词语,让她在泥土底下皮肤脱落、牙齿脱落、长出蛆虫。他越说越爽快,甚至兴奋得发烫。
温故知嚼了几下,没意思地将这设想吐了,原路返回,说陪你待一会。
老掉的人总归有一部分很没意思。温故知想就让这个老太婆今晚消失在自己的记忆力,何况在他们第一面起,衰老就没停止过,他想做一个幸福的老头,老到没有牙齿了,但是牙龈还坚挺着,和奉先生互相啃咬,象征性的器官还能膨胀发热,到那时即便奉先生将比他更衰老,或许性器官更加无法勃起。
“要回去了?”
温故知陪温尔新在外面抽了一根烟,他说恩,家里有人等。
“你不回去?”
温尔新说:“我暂时帮个忙。温心孩子出生了。双胞胎,不过小姑娘在他家受的折磨多,一个出生就死了,还剩一个在保温箱里。”
“你帮温心?”温故知有点想吐,温尔新冷笑一声:“好弟弟,那家伙还不知道他儿子出生了呢。将来谁知道他们家会怎么样。”
温故知有些开心,在冬夜里走了一会,打了一辆夜间车,他让车停在别墅区门外,徒步走了半小时,他走到院子里时没有马上进门爬上楼梯,而是来到房间的窗下,徒手抓了块雪高高砸在了窗户上。
没有任何动静,温故知提着鞋小心进了屋,将自己脱得一干二净,光溜溜地回到了爬回了被窝。
过会睡着的奉先生开口:“回来了?”
“嗯,回来了。您等我呐?”温故知掰着奉先生的手臂,想让他环着自己的身体,奉先生本来不想睬他,但想了想还是勉强抬了下手臂,温故知很懂得让额头蹭了一下奉先生,告诉他自己没事。
“我在医院碰到我姐姐了。”
“你们说什么了。”
“我陪了她一会。她说温心的儿子生了。可是他还不知道。”
“都成年人了,总会知道的。”
温故知坐起来,光裸地坐在奉先生面前,“您看。什么红印都没了。”他又趴下说:“我好了,带我回家吧。”
第69章
温故知第一次来到温家,穿过了花园里一片紫藤架的通道,那些被关在木架以外的景色断断续续平移地闪现在他的眼睛里,那时老太太掐着腰,梳好了头,汲着一双拖鞋在院子里骂着没有做好事的人。巨大的屋影吞没了老太太腰部以上的位置,腰部以下是她自己震响凌人的鬼怪气,但是日积月累的衰老很快刺破这上下两层的油膜,当她真的要登上一个重要的人生舞台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垂垂老年,命不久矣的普通人。
她挣扎地醒来后,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嘴唇自如地帮助喉咙发出声音,意识像是盘旋的鹰追击猎物,下爪那刻般精准和理智,她叫来了很多人,以一种盛大的牡丹盛放的方式,成为这些人包裹下的花蕊,她双手各自握着用血缘捆绑起来的两个最重要的人,她完全慈爱地看着孙子红肿的眼皮,而当她看向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儿子的脸上浮现着令人悲观而耸动的玩意,他看了一眼母亲,深深地低下头,但在老太太用力掐了一下的指示下,不得不重新抬起头,聆听下一个应该安排的道路。
遗嘱经过秘密公证,公正公平,她给予两个人丰厚的股份,即便坐吃山空也拥有比常人高出许多的富足,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实实在在明白废人与木头美人的本质,因此遗嘱上又将产业委以重任,交由了专门的经理人打理,为着她的一切幸福来源能够持续,于是在很早前就下定决定避免将来愚蠢的事发生。
温心问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做啊。老太太只说傻孩子三个字。
她挥手让他们都出去,她坐在那看着每个人的背影,懦弱的背影、在那捂着嘴一颤一颤的背影、萎缩起来没有轮廓的背影,老太太挺直腰背现送他们最后一段路,她牢牢抓住他们,又放开手,叫他们离开,就像把花瓣从花蕊身上扯下来一样。
老太太躺了下来,过会拼命按着铃,叫老保姆把奉先生请过来,在此期间她换了新的睡衣,重新打理了一下头发,一丝不苟地让人用发油将蓬乱的碎发贴着发际和脸颊的轮廓。
她见到奉先生后问他过得怎么样,说起他去休养的事,奉先生说那里很好,有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那个小孩是温故知。老太太闭上嘴,坐在那望着窗外的风景,但是老太太为的是温心,所以假装听不见小孩是谁,在两个人都沉默的时间里,她先咳了一下,主动跟奉先生说他看着温心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