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给阿元一支口红,“你唱歌要涂口红配你。”
阿元不涂口红,但她会涂这支口红。她离开后,温尔新重新打开日记,拆开了黏住的第一页——温妈妈问:“婚姻是什么?”
温妈妈去世了,那么该去问温勇,婚姻是什么。
温勇向许久不来的女儿展示他们的百日照,躺在摇篮里的温尔新和温故知,也不知道温勇在书房里看了几天了。
“你们都像她。”
“现在呢?”温尔新问,她现在很想烧一根烟,用一些火烧掉一些东西。
“现在也像。”温勇理所当然地回答。
温尔新说是,我们很像妈妈。
温勇得到了赞同,又赶忙翻出一张比较近的年份,姐弟两个和温勇的合照,他又说了好几次像,拿远了照片对着眼前更大了一点的温尔新比。
“根本就没怎么变。”
他小心地将照片放回了相册,合上时像是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封面,那是宝物,被他放在了锁上的抽屉里。
“让心心看到了不好,会闹的。”
温尔新反问:“妈妈的照片也在抽屉里吗?”
“都在呢。”
温勇摸着抽屉,“都在这里。”意思是好好放着。
“你要听你妈妈的歌吗?”温勇找了些话,他有一张黑胶唱片,温妈妈怀孕后,录的特别版,算作告别,如果当初有人是温妈妈的粉丝,家里应该都有这张唱片。
温勇买了好几张,夜里排队去买的,在那时谁会浪费时间排队买上一张不实用的唱片?可温勇站得腿都废了,就是要亲手买到这么几张唱片,当他揣着唱片冒雪回来后,两个人仿佛拆礼物般,将唱片小心放到留声机上,温妈妈和他暖在沙发上,搓着手,给温勇哈气,温勇逞能,说不冷!
“这首歌最好听。”温勇摇头晃脑听着,跟温尔新说这歌哪里好,你妈妈是怎么唱的。
好多年前的事,温勇还记得,说起回忆心里年轻了几分,还额外有许多美好的装饰。在他的记忆里,都只剩下好的,甜蜜的时光了。
温勇说完,期待地看着温尔新,温尔新立马露出笑容,“好听。”
第45章
温勇睡着了,在听了第二息的歌后,表现出了极大的悲痛,眉尾在使劲地往下拉扯,眉头则奇异地往上走,可怜的眉间只得拱起肌肉,像板块运动无奈拔地而起,接连起伏的山岭。
眼睛自然是红彤彤的,只是没有垂下泪。他有一股子很能忍耐,有很拼命的力气,是惧怕有人知道后可能发生的事,长期形成的可怕的条件反射,快速变换成什么也没发生,自己给自己欣喜地安慰,倒是拿了熨斗将眉毛抚得平平的。
不知道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温尔新想应该是天赋,在于他有异于常人的精明,很会审时度势,也很会在屋檐底下低头,是一种爱和惧怕让他低头,渐渐习惯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反抗。
但是温勇认为,只要歌还在放,他虽然及时快速地收敛了情绪,也是一种对外的宣告,是一种勇敢,因为家里上下都知道他有一张极其珍贵的唱片,知道他会听,听得留恋入迷,甚至因此常常情绪失控,饭也不怎么吃了。
这个“常常”是要捡日子的,捡到哪一天就是哪一天,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也不在乎。饿一天死不了人,伤感一天也习惯了,变成“看,他又在哭了。”
掉的是泪,可人家怎么看他仅仅是在吃每天无味的白米饭罢了。
温尔新停掉了留声机,恰恰停掉的这一秒,凑巧听见了书房外的动静。只是声音飞逝得太快,只有视线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衣角留存做了证据。
温阿姨尴尬地站在她面前,说你来了啊。
而温尔新回答:“爸爸在睡觉。”
“那……那我不打扰你了。”温阿姨虽然想要急匆匆地离开,但她的动作并不是这么干脆,在看到温尔新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深切的沮丧,有一种家里未免太过于安静的想法,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也不是没有,只是在这一刻好像没什么办法忍受下去了。
我应该和她说说话,她这么好,应该会和我说一会话的。
所以温阿姨停下了调转的脚步,产生一种粘滞停留的状态。
但是我并不是很善于言辞的人,我还很无趣。
马上温阿姨又叹了一口气,在进入了一种新奇的渴望的心态后,没有足够支撑的信心与勇气,很快进入了死气沉沉的哀伤。
谈话应该有高标准,应该是产生了共鸣,才叫谈话,才能进行下去,过程是舒服的,惬意的。
看了一些书,因此产生了些许称得上浪漫的想法,是自己的思绪,只是难免像婴儿蹒跚学步的样子,还是不大自信。
“也许到楼下可以说一会话。”温尔新抛出橄榄枝,温阿姨一下变得很惊讶,握着双手,同时双脚不安而兴奋地交换了一下重心,随后啊了一声,说:“那我现在下楼去泡个茶。”
她轻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忘了问你,你喜欢喝什么茶?”
温尔新说:“什么都行。阿姨您看着办。”
温阿姨眨了一下眼,突然快速地回身下了楼,没一会温尔新下楼,看到她刚刚哭过,忙着擦干了眼泪。
“诶,进了脏东西,一直不舒服。”温阿姨向她强调,转头就和温尔新说一楼有专门喝茶的客厅的,只是平常都没什么人用,在那喝茶就太浪费了。
“不过你来了,那也不叫浪费了。”
温阿姨推开门,这时她略挺着胸,抬着头,站在一旁,让温尔新在中心,因为她要给温尔新介绍自己最喜欢的房间。
如果这辈子没办法让温尔新成为自己的女儿,但也可以当朋友。
温阿姨是这样想的,才表现的如同新交朋友。
“你坐着就行了,我来给你露一手。”此时她有一股高涨的表现欲,表现欲让她不停地说,抓住从没人对她自己说的“您看着办”,找不到北了,抓不住平时的外在,竟像是醉酒糊涂了一样。
温尔新给了她一捧沙子,温阿姨拿来当一袋子金币,太珍贵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拿出来,原样用在温尔新身上。
温尔新冷眼看着温阿姨温壶、洗茶,再是洗茶,最后才有澄净的茶汤出来,温阿姨冒了点汗,说第一杯先给你喝。
温尔新不喜欢喝茶,她喜欢喝酒,不管什么酒,有多少。正是因为没兴趣,才能无所谓,反倒像救了温阿姨,无心插柳柳成荫,也是一件好事。
但温尔新只感觉到一种类似嘲笑般,不由自主心里探出一句:“可怜啊。”
然后再是一种冷漠的动机,她要接近温阿姨。
但不是今天,凑巧觉得放在今天也不错。
温阿姨的热情并没有造成温尔新的愧疚,甚至她站起身打开了通往花园落地门,看了一会正给花草降温的园丁。
因为夏天的鸟儿太闹人了,园丁除了照看花草,还时不时抬手将水管的水洒走这些鸟,但鸟多来了几次就不怕了,围成一大群绕着这片花草,以至于园丁更加手忙脚乱。
这一幕颇为可爱,温尔新想是这唯一值得可爱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呢?”温阿姨干巴巴地望了一眼,她看见鸟在骚扰园丁,不由担心起鸟的喙过于尖利,会将园丁啄伤。
但随后她担心起花园没有打理好,温奶奶会不会生气。
这样一想,眉焉了似的撇了下来。
“阿姨怎么了?”温尔新倚着门,轻声招手,“您到这里来坐,看看风景。”
温阿姨迟疑一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温尔新身旁。
然而她还是忧心忡忡看着花园,有另一种更有压力的假想存在,她无法闲下心,换一种角度去看鸟。
“您应该多看看花,多看看鸟。”
温阿姨说不行。
温尔新关注的是花和鸟,那位园丁是破坏了其中的平衡,带来不协调;温阿姨关心园丁,怕他遭到责骂,这样一名辛勤工作的园丁,不能因为鸟的狡猾而怪罪到他。
但无论如何园丁还是要因为没有看护好花,遭受责骂。
温阿姨低着头,不由自主说出自己担心园丁的话。
温尔新说没关系。温温柔柔的,保持着对这句话的尊敬。
仅仅一瞬,又变了回来。
“阿姨要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温阿姨满心渴望,一时像个头一次吃到糖的孩子。
糖等于好吃,好吃太重要,所以可以忘掉忽略掉手中其实没有这么多钱保证后来的生活。
只需要这一时痛快,温尔新说我到楼上拿一下。
在这几分钟内,温阿姨像用一年换一瞬,短暂地麻痹在无边的想象中。
这个孩子,小时候会是多么漂亮,穿着漂亮的裙子,是个小公主。
她觉得温尔新就是位公主。她努力地用曾经读过的书,那时候书里有很多公主,只有公主,讲的都是公主的故事,让她十分沉迷。温阿姨想到这,颇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长成了十六七岁,公主的书被禁止阅读,因为大人们都说她长大了,不应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