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徜徉在回忆里,多出了许多不同的,最终得到幸福的公主,以至于当她翻开第一页时,买了糖的放纵变回了装满石头、棉花、枯草一样的愧疚。
“你妈妈……”
“我们小时候很喜欢和妈妈拍照片。”
温阿姨翻了几张,温妈妈穿着黑毛衣黑裤子,那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喜欢穿黑色,温阿姨也不能穿黑色,因为不吉利,因为敏感的家人似乎觉察到黑色带来的纷乱自由,那是一种改变人,能看穿人的新式东西,而他们并不需要。用现在的话直白地解释那就是黑色包裹下隐瞒了事实般的理性对立面,可以是感情、可以是欲望、也可以是蠢蠢欲动的祸心。
那是不正经的。
“我不能看。”
温阿姨摇头,不是因为少女时期受的的教导,而是她无时无刻不羡慕温妈妈,产生了好感,因此只扎过麻花辫,穿着土气朴素的衣服的她就有了痛苦来源。
温尔新强势地翻过一张又一张。
奔跑的他们,转圈的他们,挤在厨房的他们,从鲨鱼夹掉下来的一簇头发,被温故知从背后恶作剧的温尔新……
还有一片花园,有鸟有花,没有园丁。繁衍茂盛,野生在挣扎的盛况。
温阿姨屏息凝神,穿过眼前酸苦的水幕感到幸福,而后又一跃而下,掉进更加蓝色、深蓝、宝蓝、孔雀蓝,到处是涂满蓝色忧郁的雕花墙壁。
“我看到你弟弟了。”
“他好吗?”
温尔新回答:“也许。”
“他真像你妈妈。小时候就像。”
温故知穿了一件黑色樱桃的毛衣,和温尔新蹲在明月照我渠边上,准备点燃一只兔烟花。
照片外是温妈妈和温勇。
温尔新翻了几张,说:“您不能看了。”
她抽了几张餐巾纸给温阿姨擦眼泪,温阿姨说谢谢。
“我该走了。爸爸吹着风睡着了,您记得去看看。”
温阿姨愣愣地点头,直僵地是坐在椅子上看花,后来冷了,有些寂寞地收拾了茶具,忽然发现温尔新只喝了一小口,最后将茶都倒了,扔掉剩余的茶叶时,温阿姨想多浪费啊,不应该
她抱着这个想法,捧着相册徘徊在书房门口,终于下定决心进入这个令她害怕,不适的地方。
温阿姨低着头将相册放到桌上,忍不住抬头看了几眼睡在椅子上的温勇。
她以为那是具“尸体”,是很冰冷的石膏像,也可能是坚硬的冰冷的花岗岩,是不近人情的东西。就像温奶奶。
温阿姨惧怕这些,她没有关上窗,也没有觉得应该拿一条毛毯,但临走前她看到了留声机没有收起来的唱片。
温阿姨知道这张唱片,那传来温妈妈的温柔的歌声,她抿了抿唇,趁着温勇在睡觉拿走了唱片。
她也有留声机,藏在房间里。她也有一张温妈妈的唱片,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候谁也不在,他们都不在,她就偷偷拿出来听上一会,再原样藏起来,打扫的保姆都不知道。
她一藏就藏了好多年。
为什么买,为什么听,又为什么要藏起来,比如现在为什么要拿走温勇的唱片。
温阿姨不知道,她总是混混沌沌不清楚。
她在房间里偷偷的听,很久没听了。
这些爱情啊,这些伤心啊,这些说不清的歌词,只听到第一句就有些要哭的意思,听了一首再也不敢听,温阿姨又藏了起来,而后看着窗发呆,她意识到时间流走,也意识到想要做一件。
她要给温尔新打电话,将温尔新当做倾诉的对象。
第46章
做噩梦了,区别在于这个噩梦重不重要。
温阿姨却觉得噩梦之所以被称为噩梦,来源于它巨大的破坏力,她感到血液倒流,身体内的细胞被不断地杀死,它还很聪明地切断了会发出悲鸣的喉咙,就像是一名经验丰富,手法老道的刽子手,神情冷漠,它什么都有,唯独舍弃了同理心,因为这阻碍了行刑时要保持的冷静。
我这个年纪的人为什么还会做噩梦呢?
噩梦是小孩子还拥有脆弱的心灵时才会出现的现象,温阿姨是成年人了,她的父母告诉她,成年代表着服从与责任,服从世界规则,首先要服从,只有服从才会相应地长出完美的责任心。
当她能听懂人言后,父母说:“你应该听从长辈的教导。”
温阿姨回答:“我知道了。”
就是这样的噩梦,不知回答了多少遍,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噩梦里的温阿姨快速地回答了这句话,但是紧接着,还有更大的,更让她无法接受的疼痛。但是当她醒过来时,这份疼痛来源哪里,就像自己暗示自己要忘记一样,她说我忘记了。随后噩梦暂时停歇,她松了一口气,得到了解脱。
“我忘记了。真的想不起来了。不是说梦里做的事都是不算数,而且因为是梦,所以都不会记得的。这只是大脑进行的日常活动。”
温阿姨在电话里说,当温尔新问她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只要回答不记得,对方就一定不会再追问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习惯,温心渐渐地不太喜欢和温阿姨说话了。
温尔新会像温心哪样吗?温阿姨在心里偷偷地想,她觉得温尔新是不会这样做的,她难得头脑聪明了一次,虽然会有些误会,但结果是温尔新并不会像温心,因为这样的回答去责怪她。
能够解读哪怕再简单的话语,也是一种本事。
但是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仅仅是不记得,没有别的意思。
“温心是您的儿子,和父母争吵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温尔新劝温阿姨,哪怕她知道温心对温阿姨的不满,争吵的次数已经超过了普通母子应该维持的水平。根据温心尖刻的性格,这个水平应该标上“∞”,代表着无穷大。
“那么您爱他吗?”
温阿姨叹口气回答:“我怎么不爱他呢?他只是心情不好。”
“为什么呢?”温尔新顺着问下去。
只要对话足够平常,是编写入日常对话的级别,人的警惕心大概就是“无”,况且温阿姨本来就充满着倾诉欲,充满着对温尔新的喜爱。
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孩子,紧闭心扉是一件太过分的事。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想法,恐怕只有温阿姨才能明白是什么理由。
温阿姨抱着轻松的笑,说还能是什么呢?无非是两个孩子吵架了。心心还小,儿媳妇也还小,毕竟他们还不到三十岁呀,怎么不算小?
她时常担心温心,担自己的孩子过于脆弱,仿佛小小的风雨就能吹碎他。
“您该劝劝他们,结婚了……”温尔新停顿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放心吧,毕竟她是这么喜爱您的儿子。又怎么会分开呢?”
会分开的。
仿佛有个人突然替温阿姨回答了,她受到惊吓般跳了起来,随后四处张望,她问温尔新我说了什么?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温阿姨支支吾吾,说不记得了。
温尔新说您并没有说任何话。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镇定下来,婚姻应该包含爱情,婚姻应该代表着时间的长久……诸如此类,她拼命地在心里歌颂将男女连接在一起社会制度,没有会消亡的婚姻。
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孩子,紧闭心扉是一件太过分的事。还要再加上一个前提条件,是要双方共情,对打开心扉有足够的确认。否则就像温阿姨那样,“我的打开心扉了,我要开始倾诉了。”
骗自己总比骗别人来得轻松,没有任何负罪感,即没有任何成本的自我犯罪。
温阿姨有些神智不清,向温尔新说:“谢谢。”
“下雨了。”温尔新提醒她。
“下雨了吗?”温阿姨恍恍惚惚,“是不是有声音?”
没等温尔新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有声音。
是吵架声。
“为什么是吵架声?”
“有个声音在尖叫。”
一个女孩,温阿姨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得一个嘶吼嗓子的形象,下一秒形象更加清晰,对于她来说,当妈妈还稍显的年轻幼稚的面孔,因此喜怒哀乐总是来得快,来得明显,好像是恨,是埋怨又是爱的东西,最好是一股脑全部发出来才解气。随后外形轮廓上很久没有清理过的头发,还有令她受苦,累赘的肚子。
门外还有别的声音参与了进来,学了一手衬托的好技术,低沉恭敬并不是真的,而是用了幌子,指责小姑娘的颠三倒四。
这里会发生一种歧视,谁都意识不到的歧视——疯狂的话语需要更疯狂的佐证才能证明真实,冷静的话语始终是拿着永久通行证的赢家。
人们关注的将永远不是话,只是具有好皮囊,欺骗意味的表达方式,从而就忽略了脚底下的万人坑。
极为不甘不愿,又害怕的呼吸,温阿姨猜她们一定是下楼了,她挂了温尔新的电话,随后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她想她的儿媳妇是多么不幸,温奶奶回来了,想起温奶奶,温阿姨就有习惯性的毕恭毕敬,什么话也不用思考,思考了后提出异议。久而久之温阿姨又怕温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