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早解了,陌卿碰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赶紧带着他的尸体滚罢!”
冷冷的字句落下,说话的人利落转身,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尘埃落定,人如鸟雀般散去。
彼时,那轮缓缓东升的旭日刚好升到上余的九寒殿以上。
符念浓密的长睫微微一晃,望了一眼前方,如同抽髓断骨般的,最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的头颅摔在地上,方向对着木架之上,红衣瑰丽的缄默人。
他没有昏迷,只是太痛了。
痛得无法呼吸,痛得无法动弹。
烟岚云岫,空林鸟鸣。
寂寂的鸟鸣声中,他感觉他的血肉正在缓慢愈合着。血肉能够重新愈合,隐藏在血肉里的心呢?
破碎不堪,千疮百孔。
都要烂成一团肮脏污浊的泥了。
一炷香之后,符念试着动了动手指,感觉恢复点了力气之后,便要屈膝站起。然而身体终究承受不住,膝盖刚一弯曲,整个人“啪”地冲摔倒。
站不起来,符念只好爬。
掌心贴着地面,五指嵌入泥里。
他朝着架子上的那人一点一点地爬着。虽然爬得慢,但好在再没有什么阻碍了。
谩骂唾弃,不屑白眼,十里风雨廊,舒耀的愤恨,顾长言的冷目……
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他的路,终于跪到了头。
长长的血线在符念脚下蔓延,片刻之后,他到了木架旁。
阖眸沉睡的陌卿已经在木架下等他了。
是一个小弟子把陌卿放下来的,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放了人之后又因为惧怕远远跑开了。
符念心中是有些感谢这个小弟子的,因为凭他的本事,一时半会真不可能挪得动陌卿。
到了木架旁,他一只手抬起,轻柔地揽过沉睡之人削瘦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拉入怀中。
细心呵护,像是对待一件珍贵万分的宝物。
他血族之主符念,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去对待一个人了。
白云苍狗,星霜荏苒。
夜尊符念,再一次温和了眼眸。
当下,他没有去想支撑着自己做出这般举动的是什么,只是用力地抱紧怀中的人,用力地抱着,像把这人揉进他的骨髓里。
再不能离开他一步。
陌卿啊……
我……不欺负你了……
你醒来,好不好?
没有回答。
符念将头埋在怀中人发丝里,用力地呼吸着发间刺鼻的血腥气味,像是摄入蛊毒。
陌卿,别不说话。
我真的……好难过啊……
含糊破碎地字句,埋在发丝中的人肩头耸动,终于泣不成声。
声泪俱下,不堪一击。
最后一道防线,破了。且破得彻底。
他被人唾弃时不曾哭,被人踢打时不曾哭,被人捅刀子时更不曾哭。可唯独到了到了这一刻,他完完全全褪去了身上所有的坚强。
委屈难过得像一个孩子。
符念不知他抱着陌卿在门楼旁过了多久,像是几十年一般漫长,又仿佛只是弹指间。
最后,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许,他咬牙抱着怀中的人要往回走。
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抄过沉睡之人的双膝,意欲横抱起,一条金色长鞭骤然“啪”地一声甩到他面前。
金色长鞭绽开细密的火花,是顾长言的捆妖锁,落在地上还在嘶嘶响动着,像一尾吐着信子的蛇。
而在这蛇身蔓延的另一端,则立着一袭蓝衣长袍,冷目傲视的顾长言。
“顾掌门,还有事?”
符念抱着怀中的人,面色恢复了几分冷厉。
顾长言轻笑:“无事,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请你去锁妖塔住上一住。”
符念挑眉:“堂堂掌门,之前所说的话倒是喂了狗。”
“喂狗倒不至于,只不过这话要看对谁说了,若是对你符念……自然不用较真的”
字句悠长,道得沉缓。
符念盯着面前的人,从头到脚皆看出挑衅不甘。
顾长言从来就没想过放他走。
符念到这一刻才明白。
十里风雨廊,是消耗他实力的隐晦举措。
“符念,你今天……是插翅难逃!”
顾长言一声冷笑,手中金色长鞭旋即舞动,如蛇一般利落游走。
符念眸色一沉,正欲召出流火,忽然听得一阵熟悉的清朗之音入了耳——“师兄!”
疾呼声中一道结界落下,早有一蓝一白二人持剑落在了符念面前。
正是孟桓和江烨修。
孟桓乍一看符念的模样,惊得瞪大了双眸,再看符念死死搂着陌卿,脸上顿时酸涩不堪。
“师兄,你怎么……”
符念不想看他,冷冷地转了头去。
“真没想到……尊主还有此等落魄之像。”
江烨修长身玉立,脸上冷色退去,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讥诮。
符念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戏的?”
“当、当然是来帮忙的啊!”
孟桓说得情真意切。
符念抬头,冷冷地:“那还杵着作什么,没看见顾长言过来了!”
“啪”!话音方落,金色长鞭已闪至人前。
孟桓眉峰一跳,连忙错了眼,召出碧魄剑对战。江烨修自是不必说,早已找出灵器去投入了鏖战当中。
顾长言到底是掌门,以江烨修和孟桓之力还是差了点。
如今顾长言要的是符念,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拖住顾长言,让符念先走。
“师兄!你快走!”
孟桓挥剑大喊,正欲回头催促,只见那墨色身影早已不再原地,不知已经走了多远。
孟桓:…………
孟桓:不愧是自家师兄,从不拖泥带水。
***
从上余出来以后,符念径直回了夜行渊。
左镶早就接到了传讯,将夜行渊各处清点得干干净净。但心中始终不知晓符念突然回来的缘由。
所以当他看到到一身脏兮兮的符进了夜行渊,怀里还抱着一身血红陌卿时,他整个人都魔怔了。
这、这是怎么了?
谁敢把符念弄成这个模样?
这陌卿……又是怎么回事?
诸多疑问盘庚心头,但符念不说,他也不敢问。左镶站在符念身后待命跟着,从夜行渊门口跟着左拐八拐,一直拐到了月华台。
门口的侍卫没见过符念如此狼藉的模样,又见他怀里抱着人,一身戾气,吓得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开了门点头哈腰:“恭迎尊主”
符念看都不看这两人一眼,径直抱着人往里走。
进了里屋,摆设一应照旧,地上还铺着地毯,是他之前特意吩咐左镶放的。
这会平白见了,符念眉峰微不可闻地颤动一下。闭了闭眼,终究忍着心中酸软将人放在床榻上。
陌卿身上皆是血污,实在狼狈不堪。
符念一手伸到陌卿衣衫出,轻轻拉开了一个口子,拉到一半又停下了回头看左镶:“你……”
“尊主尽管吩咐!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誓死效忠!”
左镶低着头,语势激昂,答得铿锵有力,仿佛要为符念赴汤蹈火一般。
符念淡淡地看着他:“滚出去”
左镶:…………
凝神片刻,左镶最终听话地抬了脚。
他恪尽职守行礼转身:“属下遵命,这就滚出去。”
“慢着!”
威严的声音掷下,左镶脚步一顿,机械回头:“尊主还有何吩咐?”
“你给我送身干净衣服来,还有木桶和热水,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再进来时先敲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符念冷淡发号施令,左镶跟在符念身边这么多年,眼珠子一转,当即明白符念这是要给那床上的陌卿换衣服。
他偷偷瞄了穿上的陌卿一眼,带着一言难尽的情绪褪了出去。
走的时候,依言将门小心带上。
门一关,门口两个侍卫登时如释重负。两个侍卫都拿眼睛朝左镶身上瞄,似乎想通过他了解到他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尊主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也只是瞄而已,谁也没有胆子开口。
感受到探寻的目光,左镶不悦回瞪,眸光利刃射得两个侍卫怯怯地转了头。
“尊主的事也想打听,当心你们头上的脑袋!”
左镶压低了声音一啐,旋即冷着脸离开了,那架势,与符念待他时的态度,有过之无不及。
殿内寂静,符念小心地为床上沉睡之人褪去衣衫,一寸寸的肌肤展现在眼前,符念就着左镶送来的热水毛巾,小心擦拭身体上面的赃物。
从脖颈到足尖,每一次皆是细细对待。
他的眼眸温和而沉缓,仿佛不是在对待一个尸体,而是一个沉睡的人。
疏冷的被衾血红,□□的人躺在上面,本身就极具魅惑。
更何况,还是陌卿这种肌肤盛雪,身形窈窕的美人。
但是符念不容忍自己在这具身体上过多停留,他匆忙给他穿上衣物,像是害怕自己做出什么荒诞之举。
仓促举动中,他的手碰到陌卿的胸口,手腕不自觉地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