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可能,信庭没有那么的能耐与山神为敌。
……那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岂料,信庭只是别过头用力咳了几声,弯下腰去几乎要把肺也咳出来,他原本精神矍铄,然而破开师兄陆宣之所设的昔时阵耗费了他太多的精气,导致身体滑坡式老化,半晌才点了点头:“神君博学,只要神君不乱跑动,老朽便为神君解开。”
湛离又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应了声“好”。
信庭这便将饭菜放在石桌上,转过身来运起内功心法,将手搭在他胸口,胸膛显现出一个小小的发着白光的阵法,一股热流随即游走全身,仿佛开了锁一般,没有知觉的四肢立刻能够动弹了。
他连忙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慢悠悠起了身,又瞥了信庭一眼,心如擂鼓,他当然是要走的,只是,考虑到他现在根本不是信庭这个耄耋老人的对手,只能先老老实实地坐下一起吃饭。
饭菜虽然朴素,信庭却是十分热情:“神君尝尝,这是后山采的野菜,出了鹿吴山,可吃不上的。”
他便应了一声,随意夹了一块到碗里,却并不吃:“明知道这里栖息着凶兽蛊雕,你还敢出去采野菜?”
“神君倒是不必的,只是我们一介凡人,总逃不出一个食字,民以食为天嘛。”
“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不住在别的地方,偏要住到这鹿吴山来,日日与这等食人的凶兽比邻而居?”
信庭大口扒饭的动作一顿,从破旧的碗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不慌不忙,顾自温和一笑:“哦,我忘了你在躲真元派的追捕,这些年,难道你一直住在这里?”
信庭果然没再深究,知道他确实看见了自己的回忆,只是向外睨了一眼,软下了神色,淡淡说:“神君已经知道了。是,老朽确实杀了大师兄宁亡人,只是,掌门之死,却与我无关,这里,埋着老朽的心上人,我在这,陪他。”
湛离闻言看去,果见门外不远处有个坟包,想起他杀宁亡人的那一幕,又想起陆宣之说他后来闯进葬礼夺走了宁亡人的尸首,便下意识地就说了句“抱歉”,心下却飘远开去,难道他特意赶回鹤鸣山,抢夺宁亡人的尸首,只是为了把他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吗?
难道……
他是喜欢宁亡人吗?
信庭摇了摇头,咳了两声,忽然笑呵呵的:“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他,他就还在呢。”
只要记得,就不会真正死去吗……?
“抱歉,只是……你的心上人,是你的师兄?可以把你们的事,说给我听吗?”
信庭又看了他一眼。
他颔首一笑,温和而轻柔,敛眉间平淡如风:“实不相瞒,我还有情劫要渡,然而,情之一字,实在不甚明了,一路走来,心若磐石,纹丝未动,惭愧。”
信庭这便放下碗,干枯的脸褶皱纵横,更显得那双透着些许浑浊的眼里有隐藏的暗芒,他人间匆匆几十载的过客,阅历却比湛离这个活了近千年的准神要深厚得多。
“神君若未曾动心,何以心藏断角?”
他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你……”
“神君请勿介怀,那断角含带煞气,腐蚀心脏,威胁到神君的性命,幸好先前有无名派的高人为神君压制,才不曾造成更严肃的后果,现在……”
湛离一骇,他现在连感应都感应不到,按在胸膛的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头:“那断角呢?你不会把它取出来了吧?”
“以前,神君的肉身乃神力所化,用神力包裹即可将煞童的断角完完整整地藏于心脏,不碍行动,然而一朝神力尽失,肉身停滞,与常人无两,断角卡于心脏,如刀戳针刺,导致痛苦异常,又无法取出,所以老朽已将断角暂时封印,神君才感觉不到。”
他几不可闻地微微松了口气,一颗心刚安稳放回原地,随即却又高高吊了起来:“封印?不会损坏这只角吧?”
信庭看了他一眼,低低笑出了声,带着某种慈祥和善:“神君……当真未曾动心吗?”
湛离又是一怔,脸色无端烧红,他为这断角疼了一路,随着心跳在他身体里肆意□□,乍一消失……
反而怀念起来。
哈,他可真是犯贱。
“这是……子祟的东西,我只是暂为保管,时候到了,得还回去,所以不敢损坏。”
“是吗?”信庭凉凉收走了根本就没动过的碗筷,慢吞吞起身,只丢下一句,“神君这劫,想来难渡得很。”
湛离:……
只是脑海里,依然不可制止地想起了子祟。
想起了他在等活地狱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致命折磨,想起了他为了克制杀欲而不惜伤害自己的决绝果断,又想起了倒在净血之中被逐渐腐蚀的笑脸。
不知为何,他想起来的,都是那厮一身染血,或疯狂或绝望的模样。
忍不住伸手抚上心口,先前疯狂的断角这会正安安分分沉在心底,一如断角的主人,在时光的空隙里抓准时机,毒药一般渗进心口,在他还没有发觉的时候,就已经以一种令他无法释怀的姿态,占据了所有的角落。
他……这就算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吗?
然而细数一下子祟过往犯下的诸多罪行,简直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要算起来,他也是很想杀他的。
湛离手脚还是有些发麻,弯腰从天然形成的矮小山洞门里走了出去,门外豁然开朗,用竹劈的木条交叉着圈出了一个大院子,那座老坟就立在院中,没有碑,只覆了一层绿油油的野草。
他蹲在坟前,用手指绕着那些野草玩,扭头问道:“你不除除草吗?”
其实他十分佩服信庭这一大把年纪,居然还有力气改造,又或者说是开凿出这样两个并排的山洞来的,但既然爱到不惜冒着危险闯进葬礼夺走尸体,为何……却不好好珍惜呢?
他所在的是左边那间,而信庭正从右边那间走出来,带上了挂在洞口厚实的毡布,随口道:“不必,他活在这呢。”
说着,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他爱的人从未走远,一如既往,栩栩如生活在心里。
湛离眨了眨眼,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子祟,活在心里吗……?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夺走尸首?”
他顿了顿,摆首道:“一时冲动罢了。等回过神,便已经做了。”
湛离便不敢再问,索性煞有介事地蹲在坟前清理起了那些野草,信庭起初还靠在石头上静静看着他,也不搭把手,更不出声,神都不知道飞到了哪个角落,但毕竟年纪大了,轻咳了两声还是站不住,便回到山洞里休息。
……绝佳的好机会!
但现在的他不能确定信庭有没有动了什么特殊手脚来追踪,只悄悄往围栏外挪了两步,去采了朵小雏菊,再一步跨回围栏内,将花放在坟头,然后向里看了一眼,确认信庭并没有出来,便又壮着胆子往更远的地方走了两步,再回来献花。
如此循环,终于越走越远,见信庭一直到最后也没有追出来,才放肆往山下跑去。
不论如何,他只知道信庭在谋划着什么,而自己,是他计划当中的一环,他不确定自己在其中要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总之……
他不能留在这里。
他要去蓬莱恢复神力,他要去渡劫,他要去找子祟。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为何信庭放心地解开了他身上的法术,又放任他随意走动——
这鹿吴山上,用奇门遁甲之术隔绝出了一方小天地,而他,就困于其中。
要破阵,可没那么容易!
☆、不情之请
信庭真的老了,他再如何志若鸿鹄,也无法停滞时间对他的伤害,他已经到了每次醒来都要先思考一下自己是谁,才能记起自己名字的地步,他开始更容易变得疲惫,多走两步都会气喘,身体也越来越差。
他已经将近八十高龄,放在人间,几乎已经是长寿的极限,他很清楚,他再如何努力,也不能够再延长自己的寿命。
他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要做的事,得赶紧做完,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正此时,忽然有某种感应袭上心头——两个中平门之中的杜门被触发了!
这小准神,还真让他找到了八门所在!
只可惜,找错了门。
他艰难翻了个身,动作难免迟缓,门口便忽然响起了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声音,一见他出门来,就有一只浑身漆黑的威武大鹰径直停在了他对比之下显得渺小的肩头,漂亮的羽毛甚至在阳光下闪着某种光耀。
——是蛊雕。
那翅膀伸展开来,比成年人的双臂更长,虽然长相与普通的鹰隼类似,然而头上却长了一只犀牛一般厚重的尖角。
信庭一时承受不住,身子便歪倒过去,堪堪稳住了,才腾出空来挥了挥手:“我老了,可背不动你了。”
食人的巨兽蛊雕在凶兽榜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但在信庭这个老头面前,却乖顺得像一只宠物,鸣叫了一声以示不满和撒娇,只是那婴儿啼哭似的叫声,实在不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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