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几乎已经奄奄一息,鸟喙里吐出一阵雪白的烟雾,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此阵……用的是奇门遁甲之术,一共有八个门,其中有三生门,三死门,和两个中平门,我只知道八门的位置,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生门。”
所以,它不是对信庭的所作所为袖手旁观,是它不能。
它也破不了这个阵。
子祟眯了眯眼,停下了手里的凌虐,想起了闯昔时阵的时候,误触死门,便险些跟阵法一起消失,然而这一次,掳走他的人应该也在阵中,那么就算触了死门,也不会伤到阵中之人,最多……
伤的只有自己。
“那么,无论闯的是生门还是死门,都能破阵?”
“是……”
“那就说。”
“可你又怎么分辨生门死门之别?”
“没关系,进的是生门,我就活着去见他,进了死门……那死了我也要去见他。”
山神看见他欢愉而兴奋的笑脸,生生打了个颤,一股凉意,直窜脊梁。
然而子祟到底是没赶上。
湛离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呼吸一滞,几乎昏死过去,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呼呼直响,说不出话来,只疼得手脚痉挛,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他还没死,他能感觉到胸腔里生硬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锤击着他的肋骨,咬紧牙关,脸色发白,涔涔滴下了冷汗来,眼睁睁看着信庭一手拿着柳叶刀,另一手,如获至宝般托着自己那颗血淋淋的心脏,走向那副冰棺。
不停颤抖的手脚还在适应着断角幻化而成的那颗新的心脏,哈。
准神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信庭扑通一声跪在了棺边,一边哭一边笑,纵横的泪水顺着脸上年老而产生的皱纹和沟壑,避开了勾起的唇角滑落下去,显得丑陋而狰狞。他轻轻将心脏置于冰棺的阵法之中,喃喃唤了句“师兄”。
剩下的那半句,湛离没听清。
只见阵法刹那间启动,迅速扩大开来,散发出一阵剧烈刺眼的血红色光芒,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别开头去,侧耳却听见金属入体的沉闷“噗吱”声,以及一声压抑的痛呼。
光芒顷刻间散去,那人睁开眼,抿着唇,站在冰棺旁,深邃而清冽的眸子里透着寒霜,手中的柳叶刀,正刺在信庭心口。
“师弟,你不该。”
信庭忽然笑得更大声,泪水也更加汹涌,低低唤了声“师兄”,用一贯祈求的姿态,企图去拽他的袖子,然而,老化的身体在迅速失血下,让他再抬不起手来。
他不言,目光里压抑着深深的眷恋,手下,那把纤细锋利的柳叶刀却捅得更深,摇了摇头,似惋惜,又似失望,重复了一遍:“你不该,信庭,你不该这么做。”
鲜血迅速在信庭前襟染红了一片,他忽然奋起挣扎,一把抓住了他握刀的手,手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曲起,发出咔咔的声响,像几截干枯的竹节,撕扯着嗓子厉声喊道:“我花了六十年!六十年!才让你活过来!我为的,是你这一刀吗!”
“生死有命,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信庭,你堂堂正一教真元派弟子出身,为了我一个已死之人宁愿入魔,打破三界规则,害人性命,你魔怔了!”
“所以你现在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吗!”
“是!人皆一死,为什么只有你放不下,师弟,你错了,你却从来不认!”
信庭松开手,灼烈热泪甚至比鲜血更烫,松开手又艰难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在他细心抚平了千万次的衣襟上留下一片褶皱,一双浑浊老眼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嗫嚅着唇,忽然笑,声音却一点点弱下去:“宁哥……你死的时候,二十八岁,我死的时候,你还是二十八岁,师兄……我们算不算,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算。”
说罢,他再没等到信庭的那一声“师兄”,用力往前一送,整把刀连刀柄都没在他苍老灰败的身体里。
信庭深深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含着泪,枯枝一般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湛离还没有从目睹了一切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就见那男人只顿了片刻,便转身冷着脸向自己走来,下意识就忍着浑身上下的痛楚往后一仰:“你……”
“在下真元派弟子,宁亡人,师弟的所作所为,十分抱歉,神君若想寻个罪魁祸首,找在下便是。”
“为……为什么杀信庭?”
他被复活以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亲手杀了这个,从青春年少,痴痴等他,等到迟暮华发的男人。
他不能理解。
宁亡人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苍老尸体,眸中深情似海,乃至于一眼探不得底,却只用一种十分冷漠而生硬的语调回答:“师弟逆天命而行,再加上屡次害人性命,以身入魔,甚至不惜弑神,其罪罄竹难书,到了地府,也是要受尽刑罚不得超生的,但……他若是为人所杀,也算是身负冤屈,则地府量刑,会稍稍减轻一些。”
“你……亲手杀了他,是为了……”
宁亡人小心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在那块巨石上休息,随即点了点头,满面寒霜:“他为我入了魔,放不下我的今生,那我……只能赔他一个来世了。”
湛离胸前一片血色,冷汗涔涔,脸色苍白,看着实在是十分狼狈,不过幸好,信庭还算是信守承诺,竟真用人间禁术,将子祟留下的断角,糅合重铸,化而成为了一颗新的心脏,支撑着他的性命,短暂的痉挛之后,手脚便开始逐渐恢复知觉。
“……你既然,已经重回人世,那你又有什么打算?”
宁亡人见他已经能够动弹,立刻就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掐着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紧紧贴着墙:“师弟魔怔了,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拘魂之术使魂魄一直处于刀尖火海,受尽折磨。而且,这些年来,我一直看着他,看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却不能说,不能动,更不能劝。他早知道以我的个性,一定会杀了他,所以,他甚至连自己的坟都立好了。”
湛离想起隔壁简陋的洞穴里缺口的破碗,和那座没有碑的老坟上蔓延的野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具苍老枯败的尸体,有些难受,却又说不上来,只轻轻摇了摇头:“他……信庭,大约在你死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自宁亡人死后六十年,他从来就没好好活着,他给自己立衣冠冢,与蛊雕携手为虎作伥,心甘情愿远离尘嚣蜗居在山洞里,碗是破的,窗是漏的,他的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却在这样的将就苟且里,将宁亡人的尸身,照料得一丝不苟。
他余生只活三个字——宁亡人。
……这算是一种爱吗?
想起剜心之时信庭在耳边说的话,湛离更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宁亡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是我把他变成现在这样的,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其责在我。他的罪,就是我的因,自由我来替他赎。”
信庭执着于今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逆天改命将他复活,然而,却从未想过,他背负着这数十条魂魄换来的寿命,回到人间,又该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才能苟活下去。
更遑论,他被拘魂术困在身体里,只能在刀刺火灼的折磨之中,以一种动弹不得的姿态,沉默着围观着他的堕落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 唉,虽然是自己写的,但还是觉得信庭太可惜了……
☆、找到你了
信庭逐渐老去身体也逐渐虚弱的时候,他在;他一边心怀愧疚一边强迫自己收集魂魄害人性命,甚至与蛊雕为伍的时候,他在;就连他孤独而深情地一遍遍说着情话喊着师兄喊着宁哥的时候,他也在。
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尝试着拥抱,多么想哄他劝他,他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所以,人才会死。
情深的人,总是不寿。
屋外蛊雕突然嘶鸣了一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只是那宛如婴儿哭叫的声音,实在不算多么悦耳。
但随即,天空里又响起了一声震天的铃声,沉闷庄重,紧随其后的,竟是滚滚天雷。
湛离一惊,倏忽站起身来,却因为失血过多而猛一下摔回原地:“不好!是禅铃!”
“什么?禅铃?”
湛离只能挣扎着缓缓起身,开膛的伤口依然在剧烈疼痛血流不止,宁亡人慌忙前来扶他,挪了两步好容易才走出洞穴,果见头顶乌云密布,云朵里隐藏着翻涌的闪电,而其中隐约透出层层叠叠的金色佛光,使得那一方天空形成了一幅格外肃穆庄严的画。
而那阵阵禅铃,正有规律地一步一振,从金光遮蔽之下传递出来。
——“果然,是天谴!”
天谴是由万天神佛一致审决后才能确定的刑罚,千千万万道雷劫之下,直至将人劈到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轮回,而上神与大佛们一向性情温和,若能惹得万天神佛一致同意,那又该是什么样人神共愤的大罪?
宁亡人一听“天谴”二字,立刻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本来就狭小的洞穴入口:“什么……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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