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重女道君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上前扶了破虚一把,又别开脸向子祟追问:“湛离上神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支着脑袋望断秋水,轻嗤了一声:“他?抓鸟呢。”
湛离还真是在抓鸟。
异兽不属于三界之中,却又隶属于六道之内,自成一派,无规无律,只受各山山神的管辖。
他毕竟是要请青耕出山,远去蔓渠山帮忙,在人家的山头上,总要先拜过山神才好办事。
各山山神相隔甚远,轻易不通往来,各有各的脾气和要求,祭祀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他一时没有准备,只能偷了个懒,手掌一翻凭空变出了几张纸,写上“雄鸡”二字,端端正正折好了,挖了个小坑埋进土里,又写了一个“珪”字,和五种不同谷物,轻轻一吹引火烧了,这才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准神湛离,有事相求,恳请山神现身一见,不胜感激。”
话落,面前突然炸开了一阵烟雾,缓缓从烟雾中走出个猪身人面的怪异山神来,那张人脸却宛如弥勒一般丰满圆润,由于太胖,以至于眼睛都眯得睁不开,带着一种十分友好的微笑:“不错不错,心意已到。”
湛离尴尬地点了点头:“十分抱歉,事出突然,没有准备,还请山神见谅。”
“无妨无妨,心诚则灵。”
“在下无心叨扰,只是复州山的跂踵出逃,将瘟疫引到了人间,现在急需青耕相助,请问山神,青耕何处?若山神能将青耕请来一见,不胜感激涕零,事后,定将青耕平平安安送回。”
☆、神鸟青耕
那满脸和和善善的山神忽然“咦”了一声:“跂踵跑到人间去了?”
“正是,已被人间诛杀了,而且,刚刚听闻,连蔓渠山的马腹也跑下了山。”湛离眯了眯眼,想起当初孰湖也怀疑过为何跂踵这样的凶兽会到处乱跑,便又问道,“山神可知这其中的缘由?”
“异兽独立于三界,不受三界之内的规则律法所管辖,正是因此,为了避免打乱三界的平衡,山神一般都会仔细看管,尤其是跂踵和马腹这样的凶兽,更不可能放任它们私自下山,只是我们山与山之间也不通往来,要想知道其中缘由,只能亲自去问问复州山和蔓渠山的山神。”
湛离闻言垂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本也打算送跂踵回复州山的时候,问问复州山的山神,只是没成想……事态的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万万没想到,跂踵就这么被知逢小道君给杀了。
山神闻言皱紧了眉头,细细一想,连忙又吹了声口哨,唤了声“青耕”,不一会,便有一只喜鹊大小的青鸟飞了过来,稳稳当当落在它手里,青色的羽毛就和翠鸟一样鲜艳,白色的眼睛宛如珍珠一般润泽,长长的白色尾羽拖曳在身后,像丝带一般上下飘逸。
“青耕,你随湛离上神一道下山,去解决瘟疫的遗留问题。”
青耕的叫声听起来就好像在呼唤它自己的名字,轻唤一声,随即就乖乖飞到了湛离肩头,然后用十分清脆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神君好呀”,他心神一松,连忙向它点了点头,然后双掌合十向山神拜了一拜:“多谢山神。”
“如此,还请小神君顺道去一趟蔓渠山,事后再将青耕平安送回堇理山,我要去复州山一趟。”
“山神去调查跂踵一事吗?”
猪身人面的山神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反而显得有些反差的可爱:“一旦有异兽私自下山,山神也会想办法通知其他山的山神帮忙留意,而堇理山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想来复州山和蔓渠山那边……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自然要前去探查的。”
湛离连忙抱着小小的青耕满面严肃:“山神,此次仰赖青耕相助,救护人间疾苦,要说起来,跂踵造成如今影响也与在下有关,若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还请山神尽管开口。”
山神点了点头,双掌合十还了个礼:“小神君有心了,告辞告辞,后会有期。”
说罢又忽然炸开了一阵烟雾,便没有了踪迹,唯有抱在怀里的小鸟,挣扎着叫唤了一声:“神君神君,勒死鸟啦!”
他回过神,连忙松开手,连连点头:“抱歉抱歉。”
随后不敢耽搁,暂时将这些疑惑都抛于脑后,只捏诀而起,带着青耕先赶回了雁荡镇。
而雁荡镇那边。
马腹虽身为凶兽,却排不上号,其实力却也没有那么可怖,再加上饿了许久,也就只能欺压欺压破虚这个主人不在身边的阴兵,一旦遇上子祟这么个比它更凶悍更霸道更不要命的,自然是难逃一死。
子祟其实已经打过瘾了,但他还有一个想杀的人没有杀,这种念想使得他刚平息下来的杀欲再次翻腾,反而更深也更煎熬,他浑身都缭绕着一丝丝的煞气,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勾出一个灿烂的弧度,满心满眼,都弥漫着一种期待,像尊杀神似的,就这么堵在雁荡镇的牌坊底下,满脸写着几个大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个“神”与那个“佛”,自然都是指的湛离。
知重女道君不敢惹他,也不屑和他交流,见破虚打了满身的补丁,正在原地活动手脚,以尽早习惯算是废了一半的身体,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便塞了一把白色符纸到他怀里:“给你。”
破虚看了眼厚厚的一叠白纸,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这……”
她又瞥了他一眼,便迅速转移了目光,小声道:“你身上这些补丁实在不像样,贴满白纸也比这一身补丁顺眼。”
他连忙垂眸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多谢,有一股扬起嘴角的冲动,要花很大的努力才能压制住。
一时静默以后,知重女道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足了准备似的,这才轻声道了句:“破虚师祖,抱歉。”
他上一秒还能压制住的脸色忽然就仓皇起来,手足无措的摇了摇头:“知……知重道君,不……那个……”
八百多年了,他跟了这个人两世,还是第一次听到“抱歉”二字,第一世他带着少年天下无敌的张扬,而第二世的她却带着血海深仇般的厌恶,两世都不屑于给他一个正眼,以至于他积攒了数百年的见识和经验,都无法应对这样突发的状况。
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前,他从未觉得委屈过。
被师父如何恶语相待,被师弟们如何私下嘲笑,哪怕一颗赤心剖出来,带着淋漓的血捧到他面前被他狠狠碾成了齑粉,他也从没觉得委屈过。
相反,他天生低贱,他觉得被自己这样一个流浪儿喜欢,于万人之上的师父而言也是一种亵渎,所以他不说,他怕自己的名字玷污了师父。
所以他活该。
任何事,任何折辱,他都受着,只要能待在师父身边,就算被如何对待,都是他的恩赐。
谁教他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去肖想天人一般的师父呢?
他至死都觉得,所有的折磨都是他该受的惩罚,为此心甘情愿乃至于甘之如饴。
可就这么突然的,那个人对他说了一句“抱歉”。
他就觉得委屈了。
被师父冷眼相对的时候委屈,被师弟们有意排挤的时候委屈,他什么时候都委屈。
可谁来为过去的那些时光道歉?
师父他最后还是决绝地,永远地抛弃他了啊。
野猫不会撒娇,只有家养的,被主人宠着爱着的猫,才会在主人脚下挡住去路,喵喵直叫,翻出肚皮求个摸摸。
他野了八百多年,活着无依无靠,死了漂泊无归,他等了八百年,等来的却是这一句抱歉。
心下的酸涩又翻涌上来,然而他无泪可流,只能微微垂下了头。
知重女道君却浑然不知他心下的激荡和复杂,十分坦然,她的世界泾渭分明非黑即白,破虚屠杀了无名派,所以他错,他恶,而他却又用命保护了整个雁荡镇,不论出发点是什么,他都是对的,善的。
而她先前的针对,才是恶,才是错。
因此又神色如常平静地说:“破虚祖师,我不该这般对你,口出恶言有意针对,十分抱歉。”
“我……”破虚在这样诚实而真切的道歉面前显得更加手足无措了。
“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原谅祖师屠杀门派的过错,还有……多谢祖师保护了雁荡镇。”
一码归一码,她分得很清楚,甚至此时此刻真诚的道歉,都并不能代表她对无名派被灭门之事,有一丝一毫的谅解之意。
所以,这个看似让步的谦和道歉,却实际上,是把破虚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推。
破虚垂着头,眉眼都柔和下来,只是,那双眸子里依然带着深深的谦卑:“……抱歉,我才是那个该道歉的人。”
知重女道君把话说清楚了,就觉得堵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已经消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眨了眨眼:“为何……祖师总是这样?”
“道君此言何意?”
“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破虚一愣,有些茫然。
时间流转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太小的时候的记忆,他已然记不太真切了,只依稀记得,他以前是个流浪的孤儿,又脏又臭,瘦骨嶙峋,像一截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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