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才不要!”
湛离摆平了妄图啄他的青耕,这才给了岂无衣一个十分赞许的目光,然后看了知重女道君一眼,她这会哪能不明白神君的暗示——这位神君看着纤尘不染干干净净的,谁知道切开来却是黑黢黢的!
他这就是在拐弯抹角的要把知逢留给岂无衣呢!
但转念一想,她已经见识过这凶兽马腹的厉害了,再接下去不知道又要碰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异兽,知逢毕竟修为有限,不去也确实更好。
当下便叹了口气:“师弟,殿下所言不错,这雁荡镇的村民们都是你用尽全力才保下来的,如今家园被毁,也确实需要有人相助,你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些时日下来,知逢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傻子了,气得跳脚:“师姐!你们又把我丢下!上次就不带我!”
结果师门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没能回去,到现在还负罪深刻!
马腹来的时候,师姐就叫他留守后方,保护村民们和岂无衣,然后这一次又要把他丢在后方!
知重便又端起了一家之主的长姐架势,冷着脸道:“还说?要不是你弄丢跂踵,又哪来的这么多事?”
白衣的小道君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扁着嘴不敢再说。
☆、蔓渠之行
但岂无衣一想到未来几天这小道君依然要留在自己身边,四舍五入就等于美妙的两人世界,顿时乐不可支,只是这笑逐颜开的模样少不了又惹得小道君用眼刀子戳他,恨得牙根痒。
他连忙扯开了话题:“那子祟呢?那位神君去不去?”
“他嘛……”湛离回头瞥了一眼盘腿坐在牌坊底下,孤寂偏执的黑红色背影,轻笑了一声,“自然是要跟着我的。”
岂无衣“哦”了一声,一拱手:“那神君走好,等无衣帮忙重建了雁荡镇,再来与神君汇合。”
“好。”
湛离说罢,便笑着往镇口而去。
子祟缓了缓,终于迟钝地爬了起来,靠着被风雨腐蚀的牌坊盘腿而坐,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直到湛离从后面走过,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过于迟钝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子祟扭过头,痴痴应了一声“啊”。
湛离一笑:“走吧,我们去一趟蔓渠山。”
他被这绝代的风华晃花了眼,想起他逆着万千光屑穿越而来的模样,心下无端又是一震,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哦”。
——他,要和自己一块渡劫呢。
于是这一行六人就此分道扬镳,湛离子祟带着知重女道君和破虚前往蔓渠山,而岂无衣和知逢小道君则留在雁荡镇帮忙重建村庄。
蔓渠山。
雁荡镇就在蔓渠山山脚,根本不用御风,他们从镇口的牌坊出发,只消步行就能到,而门外只有两条路,一条向外,另一条,则向上。
深山里的村民们有着独特的淳朴和良善,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蔓渠山滋养了一方灵兽,也养育着这一方百姓。
深山有兽的传闻村民们也没少听,然而兽与人已经达成了一种巧妙而默契的平衡,野兽们不会袭击白天上山的人,人们也不会为夜半上山沦为鱼肉的同胞叫屈喊冤,正是这种不成文的约定,使兽与人和平共处。
然而,马腹却不是寻常的野兽。
它以人为食,人们却避开了它捕食的时机,就直接导致马腹挨饿至今,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轻易被子祟斩杀。
《山海经》所载异兽上百只,就算是凶兽,马腹也算得上是其中最没什么名气的,因此,连带着蔓渠山,也是一副稀松平常普普通通的模样,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和任何一座山,都没有什么两样。
青耕脚上栓了条神力所凝的丝线,挣也挣不断,跑到人家山头去撒野的闲心立刻被浇灭了一半,和湛离闹了脾气,正躲在知重女道君怀里,憋着气腔软软糯糯道:“这山里怪怪的。”
子祟走在前面,生生打了个颤,回过头来“咦”了一声:“这畜生怎么还会说话?”
“你畜生!你才畜生!我是堂堂青耕!青耕!我是神兽!瑞兽!”
知重女道君一把把即将从自己怀里跳出去找子祟拼命的青耕摁回怀里,轻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煞童也能听见。”
随后又看了破虚一眼,不会只有她这一个凡人听不见吧?
破虚收到她目光,连忙十分惶恐地后退了一步,这才摇了摇头,很不幸,他也听不见。
——这应当算是只有鬼神级别之人才能拥有的,特殊的天赋。
湛离无奈一笑,自动忽略了炸毛的青耕,只是追问了一句:“青耕,你说这山里怪怪的,怎么怪了?”
事关重大,青耕也不再胡闹,只是安安分分抖了一下,将一身青蓝色的羽毛都奓了起来,像只母鸡孵蛋似的,窝在了知重女道君怀里。
“你们不觉得冷吗?”
“冷?”湛离茫然摇了摇头,“不觉得啊。”
于是小青耕便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唯一一个凡人。
湛离顺着它的目光,也看了知重女道君一眼,知重女道君被盯得发毛,忍不住打了个颤:“是……是有点冷。”
“因为这山里没生气,所以气温更低。其实盘古上神开天辟地的时候,在建山的同时,就化出了山神。只是随着仙庭的发展,上神们的职责在不断被细化,原本属于山神的工作就被分化到了许多上神手里。因此,无事可做的山神就逐渐与山脉化成了一体,更像是山脉的灵魂,可这座山里死气沉沉的,好像……”
湛离闻言冷下了神色,倏忽严肃起来的脸色使得他身上仿佛萦绕着一层圣洁的佛光:“好像……山神根本就不在一样,对吧?”
但蔓渠山在《山海经》中是有所记载的,记载中除了马腹,当然也包括这座山的山神。
那么……
知重女道君眨了眨眼,虽然她听不懂青耕的话,但光凭湛离的话,也能大致听明白他的意思:“那照神君所说,平白无故的,山神为何会消失呢?”
说话间,破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里,伸手招了招:“神君,我知道山神在哪了。”
“什么?”
一行人连忙上前,却见齐膝高的草丛中间,有一片凹陷,扑簌簌落了不少零零散散的落叶,覆了一层,更显凄凉。
“我起先以为是什么枯枝,直到感觉到了死气,才发现那是尸骨。”
“什么,尸骨?”
湛离一怔,细细看去,才惊觉,那柔软泥土覆盖之下,竟当真有漆黑的尸骨从落叶底下探出来!和那骨头一起从地底冒出来的,还有漆黑灰败的死气。
显然……
山神死后被浅浅埋在了这里,血肉腐败以后土地就塌陷了下去,随着日升月落风霜雨雪,沙石被洗净冲刷,露出了尸骨。
知重女道君正要上前,就被湛离冷脸拦下:“别过去。有死气。”
“死气?”
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神色重如千钧:“不论是什么,只要死后,都会产生死气,因为死气剧毒,可以腐蚀一切,所以一般来说,会随着亡魂一起沉入地府,但……它是山神,死气原本就较一般人更加浓郁,又因非正常的原因陨落之后,无法渡入地府,所以滞留人间,子祟和破虚是无所谓的,地府中人本就对死气免疫,不过对人对神,都有腐蚀作用。而且……”
“而且什么?”
子祟摊了摊手,没把山神之死放在眼里,接了他的话头道:“而且死气已经腐蚀这座山腐蚀了有段日子了,这座山离荒芜也就差了一口气,怪不得这么阴森森的。”
湛离脸上的神色更是凛冽:“怪不得……怪不得马腹会跑下山,原来……竟是因为看管它的山神已经……”
“可……那尸骨又为何是这样的颜色?”
破虚是不怕那灰败的死气的,于是上前几步,将尸骨刨出来细细翻看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大概是死气侵染所致,但实在是腐蚀得太厉害了,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倒还有些办法,可以知道山神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什么办法?”
他看了子祟一眼,又迅速垂下了头:“死气,是煞气的由来,也是人死之前所留下的种种遗憾,有怨有恨,也有不舍和解脱,阴兵无血无肉,只是收纳煞气的容器,所以,只要将这些死气转化成煞气吸收,我就有可能读到山神死前的记忆。”
子祟轻轻嗤笑了一声:“这劳什子山神,死了也算积阴德,倒还能攒些死气给你。”
破虚垂首不言,倒是青耕又急得上蹿下跳,扯着小孩子似的嗓音骂道:“你说什么呢!恶鬼!”
他眼一瞥,曜石一般的眼底有猩红的血丝翻涌,指尖燃出一簇黑色的火焰来:“再说一遍?”
青耕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翅膀一扇就钻进了湛离的怀里,哭唧唧:“神君救命呀!要杀鸟了!”
湛离无奈摇头,向子祟道:“试试吧。”
他这才哼了一声,收回指尖火焰,挥手冷冷道了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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