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走了,大殿的门重新合上,睢宁才没趣儿地趴在了桌子上发呆。这俩宫女也太没出息了,一点儿都经不起逗弄,这才哪到哪儿呀,就吓得不敢来见她,还称病,一点儿出息也没有,跟从前那几个比,真是越来越差劲,越来越没意思了。
她还记得刚刚被关在这儿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身量瘦瘦小小个子也矮矮的,又经常被宫女克扣口粮用度,日子过得惨兮兮,想着是不是自己也该去死才对,可偏偏又没有,哪怕是后来冬天挨饿受冻大病了一场,也没有死了,可能就是命硬吧。
打那一回之后,睢宁就振作起来了,可那个时候宫女都已经被养得十分刁钻,整日里就是为难她,她又没什么本事,一来二去就时常被欺负,等她开始反抗的时候,都已经有点儿来不及,睢宁知道凭着自己是不能耐这些人如何的,她就利用了外面的禁卫军,那时候禁军守备还十分森严,她找了机会跟那几个宫女起了一番大冲突之后,就扑到宫殿门口,惨兮兮的哀嚎了几声,果然就将禁军给引了过来,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情了,因为当时情绪过于激动,再加上之前被饿了一段时间,睢宁就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宫女就已经换了人,听说连着门外的禁军也一起换了。
自那之后,就开始了她跟这些宫女斗智斗勇的经历,她是越战越勇,手段花样是越来越多,可惜这里的宫女却是一届不如一届,这才第一个回合的交手,都已经怕成这个样子,那以后还怎么玩?
幸亏现在有了清瑾,不然,她一定会郁闷死的!
宫女走了之后,睢宁又重新开始练着写字,按照清瑾的要求,把清瑾给她讲的那些需要背诵的知识认认真真抄写了十余遍之后,自己拿起来一看,还是怎么看都不满意,尤其是跟清瑾的字放在一起,对比差别实在是太明显了,这种东西,根本就入不了清瑾的眼吧?
自己默默叹了一口气之后,又重新开始抄写。要说被关在这里唯一的好处,那就是睢宁能静得下来,她有大把的时间无处消磨,所以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十分专心 ,根本就不在乎时间的消逝,能调动她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把手里正在做的这件事,尽自己的努力,给它做到最好。
虽然她的最好也不过如此。
挑挑拣拣了几页自己看着满意的,规规矩矩放在枕头下面,睢宁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去上清瑾交作业,她应该怎么表现?是要紧张一点儿呢?还是要战战兢兢一些要带着一点儿期待?还是要虚心接受批评?
当清瑾第二次在自己寝殿里见到睢宁的时候,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眉,然后就去看侍女,侍女脸上带着一点儿慌张急忙解释:“阿宁姑娘在殿外候着,我见外面风冷,不忍姑娘受冻,所以才、”
清瑾这才去看睢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点儿不悦:“不是让你去偏殿候着。”
感觉像是有点儿要生气的意思,睢宁这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清瑾的话她当然不会忘记,但是来了自己去偏殿里坐着也实在不是睢宁愿意做的事儿,还是那句话,她本意是来讨好亲近清瑾的,是希望能从清瑾这里得到一条新生的路,又不是真来学习的,自己傻傻在那儿背书,能有个什么用?
所以,她的策略还是从清瑾身上下手,她溜出来的时间并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用在刀刃上的,要背书,她回去有大把的时间随时都可以背,抓紧利用她能把握的时间在清瑾这里找一点儿存在感那才是她要做的事!
“大人教阿宁算数,阿宁也想为大人做些什么。”低眉垂手一副被呵斥之后无可奈何又有点儿伤心的样子:“要是大人不喜,阿宁下次、下次不这样了。”
嘴上说着下次不这样了,那实际的意思却是,只要清瑾不赶她走,她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的,态度是十分恭谨,也有一丝她自己的坚定。
清瑾看着低头的小丫头,想了一下才说道:“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你好好背书才是紧要。”
“阿宁已经记熟了,绝对没有耽误功课。”睢宁急忙抬头说道:“大人不信,可以考我。”
于是清瑾就真的考了她几句,然后发现这小丫头确实记熟了,不仅是记熟了,而且自己理解得还挺透彻,看来应该是自己回去有再认真钻研,并没有随意敷衍的意思,这才微微颔首:“不错。”
“那大人,能不能不要撵阿宁?”小丫头带着一点儿渴求和期盼,眼里闪着星光的样子,清瑾还真是没办法拒绝,这丫头衣着简单朴素,偏偏那一张脸越看越精致,再加上那张脸上还有生动可爱的表情,想要拒绝她,也是真的很难,于是清瑾就没搭这茬话,问道:“闲暇时要是遇到不懂的,可以记下来问我。”
这是对睢宁私下里学习的肯定了。
“好。”睢宁立刻满口答应,然后主动帮清瑾端来了清茶:“大人请用茶。”这是乖巧示好,清瑾接了她的茶,那就是不反对她在这儿的意思,那睢宁接近她的机会就又多了一点儿,而不仅仅限于那间全是藏书的偏殿。
那一点儿喜悦在片刻之后,就全都变成了提心吊胆,睢宁小心地挑了一下灯芯,然后偷偷去看清瑾。大祭司还是那一副不辨悲喜的表情,但是睢宁大胆推断可能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清瑾拿着她手里的那几张纸已经看了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她越看,睢宁这心就越往上提。
那东西都是自己一字一句抄写出来的,是个什么水平,她比清瑾了解得多,来之前自己还又看了一遍,当时就已经有点儿忐忑了,但是这已经是她在那一摞里面挑拣出来的她认为最好的几张了,如果这样都没法儿入清瑾的眼,睢宁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拯救一下。
见清瑾还是迟迟不说话,睢宁觉得殿里已经有冷风吹了进来,凉丝丝地吹在她的后颈上,汗毛都立了起来,小声喊道:“大人,是不是阿宁哪里写得不好,大人只管提出来,阿宁以后改。”
清瑾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纸,然后就叹了一口气:“谁教你写的字?”
“小时候娘亲教的。”睢宁知道自己的字是有问题的,但是不知道清瑾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细问,就等着清瑾再往下说。
“字好不好且不说,你写字时的比划都是有问题的。”清瑾拿起笔蘸墨亲自示范给睢宁看:“落笔分先后,不是随心所欲,想从哪里写就从哪里写的,比如你的宁字,最后这一笔不是另外点上去的,是一笔连下来,可懂?”
睢宁看着清瑾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忽然大胆说道:“大人教我写字,可以吗?”
第7章
睢宁的字还不仅仅只是丑那么简单,被清瑾这么一说,其实她的问题很多,小时候睢宁不爱跟着先生学习,先先生总是板着一张脸还动不动就呵斥她,那时候虽然小,但是睢宁已经知道看人脸色了,就总也不愿意去上课,小女孩儿一般的年纪都爱玩耍,就爱赖在娘亲身边,撒娇耍赖,当时娘亲心疼她,也没有对睢宁有过多的约束,总想着以后慢慢教导,哪里能知道,就没了那样的机会。
再之后,睢宁就在漫长的日夜里,枯燥地翻完了庆阳宫里留下来的旧书,勉强补上了一些,但也只是寥寥而已,根本就是拿不出手的,更不用说她的字,随心是真的随心,因为并无人教导她到底应该从何处落笔。
她的人生,缺失的并不仅仅是书写的笔划,少了太多,连她自己都无从说起。
不等清瑾回答,睢宁就又补了一句:“小时候没有先生教,都是自己照着书上描的,大人可以教我写字吗?阿宁一定好好学习,绝对不会耽误大人时间,也不会、不会给大人丢脸的。”
她替清瑾考虑都很周全了,毕竟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清瑾身为神殿大祭司一定是很繁忙的,看她早课时间就知道了,天还没有亮呢,大祭司就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活动功课,教自己一门算数就已经很费功夫,她竟然还要求再往上加,一点儿都不知足,大祭司哪里有时间陪她在这儿闹着玩?
但是睢宁就不。
在清瑾拿起笔写了她名字的时候,睢宁就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清瑾不会拒绝她,一定不会拒绝!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大概只能是,清瑾落笔留下的“宁”字,给了她勇气,也给了她希望,她能透过这个字,看到清瑾对她的纵容,比一般人还要再多一点,要说原因,别说睢宁了,只怕是连清瑾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睢宁很敏锐,在庆元殿被幽禁十年,她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知情识暖意,所以,清瑾眉眼间那一抹淡淡的,稍纵即逝的柔情,她没有错过,于是睢宁就将这一抹柔情给她无限放大,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得楚楚可怜,偏偏这可怜里面还带着一点儿自强不息的精神,最是能戳清瑾这类人的心。
越是表面冷清的人,就越看不得弱者反抗命运,清瑾也是如此。
那一句“自己照着书上描的”让清瑾的心里起了一丝的涟漪,甚至她有些后悔,刚才不该那样直言,怕伤了这小丫头的心,她用自己的评判标准来看她,却忘了,面前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个深宫里的小丫头而已,她能有这样的品质就已经十分罕见。